与道老诀别是在2003年夏。是年年初,上海辞书出版社决定影印《海外新发现〈永乐大典〉十七卷》,我忝为特约责编。因卷首需要一篇大序,我立刻想到道老是最合适的作者。他长期研究包括《永乐大典》在内的类书,有一系列精赅的相关论著刊行。果然,我电话恳请时,道老即慨然应允,并很快寄来大序。我又恳请苏州大学钱仲联(1908-2003)先生题签,钱老也慨然应允,并当即挥毫,题了数幅,从中挑选了一幅给我。诚如道老大序指出:此书“采用朱墨两色套印”,又加“仿明宣纸底色”,力求“再现《永乐大典》风韵”;“字迹清晰,疏朗有致”,堪称海内外影印《大典》中最为精美的一种。道老的大序及钱老的封面题签为是书增色不少。就在这一年,海内外学界尊崇的一代宗师——南方硕果仅存的两位国务院古籍整理规划小组顾问竟先后归道山。在《永乐大典》纂修六百周年之际,在新影印本上留下两老珠联璧合的绝笔和遗墨,是两位学界泰斗留给我们最后的宝贵精神财富。
是书出版之际,上海辞书社举行了首发式,特邀道老莅会。道老放弃午休,冒酷暑早早就在寓所楼下等接他的车子。他在会上作了精彩发言,对《永乐大典》的沧桑巨变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毫无倦色。道老还兴致勃勃与我合影留念,谁能想到和蔼可敬的道老数月后即走完人生历程呢?
拿到样书后,我即持书赴钱府,钱老身体一向硬朗,钱师母辞世后,年届耄耋的钱老精神状态、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见钱府门上贴有一纸告白:“谢绝来访和求字”,我正徬徨间,保姆阿姨正巧要进门,我请她先向钱老通报,钱老说:“快请进!”门上贴字乃防不速之客与不虞之请。钱老翻阅后对此书亦颇为满意,尤对胡序高度评价,称“得其人哉!”那天,钱老精神极好,问起我最近在忙什么,我禀告:一本写了二十余年的书《中国茶书全集校证》即将交出版社,钱老当即命阿姨去取文房四宝,在客堂间方桌上挥毫为我预为题签,也写了数幅,让我自己挑选,我取了两幅,有一幅“全集”,写成“集成”,我想可能并非钱老耳背听错,而是他有意为之,替我改名为“集成”。我一定不负两位前贤对我的厚爱,努力把这本书做成精品。
前年,应邀赴盱眙县旧地重游。特地带了一册新出《永乐大典十七卷》送给百岁老人程玉西先生,他非常高兴,拉住我手,谈起与道老六十余年前在《中央日报》共事时的往事,仍记忆犹新,兴致勃勃,称那时年轻,但与道老同样追求真理、正义、公正,流露出当年忧国忧民的不胜感慨!我惊叹这位人瑞惊人的记忆力,並向他请教长寿的秘诀,他说: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乃智者之言。此语亦不失为知音对道老坎坷一生的定评。
道老七卷本《文集》,由他长期供职的上海人民出版社于今年出版,不少遗作乃首次公开刊行。可喜可贺!仍待认真拜读后,再作读后感言。
胡道静先生曾是一位新闻工作者、资深编辑,又是一位励志治学,学博识精的权威学者。作为曾有幸问学于道老并长期沐受教恩的私淑后学,我的感激与缅怀远非这篇急就章所能了当。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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