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雅明，苏珊桑塔格这样评说他：“土星气质的人生性迟缓、优柔寡断，以致于有时不得不用刀子为自己开辟通路，有时就把刀尖最终对准了自己。”所以最后他自杀了，迫于绝望。但他身上的那种气质——敏感的、细腻的、忧郁的——成为后来无数人迷恋他的原因。

    潘国灵的《城市学》，就以“三写本雅明”开始。他自许都市浪游人，自然而然地亲近本雅明。话本雅明生时浩瀚，是因为那本没有完成的《拱廊街计划》，那是对巴黎城市空间的想象与打造，赋予每一栋建筑、每一个细节以生命和意义；隔着上百年的时空，潘国灵在《城市学》里，追随这位先辈的脚步，开始了对香港的文化解读。

    香港不同巴黎，后者积淀了欧洲的精华所在，本雅明尚且要抗议现代主义对人自然生活的损毁；香港弹丸之地，密度惊人，新旧文化符号堆积在一起，或许无法与巴黎媲美优雅或深度，但造物既容许荣耀与光华存在，自然也不吝啬市井繁华。潘国灵笔下的香港，有追忆有展望，有猜想亦有叹惋。既为文化笔记，也就省却了旅游指南一般的场景介绍，行行企企，入眼尽是拉近眼前的时空细节。地下铁以及使地下铁活起来的行人，豪宅与风景，城市上空被大屏幕异化的世界，空气中交错的无数频率的声波……已经沉默的和死亡的，正在扰攘的和旺盛的，无一不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日复一日，但只有写出来，才被我们看到。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看不见的城市。

    话香港从女性角色开始，从《苏丝黄的世界》说到香港的特产黄翅粉蝶，从张爱玲的《第一炉香》说到陈果的《香港三部曲》，且叙且议，洋洋洒洒。文章固然是精彩的，最可爱则是作者议论完毕，在文末转而说到隐喻之意义——殖民地与妓女这种联想。

    如斯精彩之处，还有地下铁三章。由空间至行人至艺术与文化，写尽了地下铁的机巧百变。全世界除了东京，只有香港的地铁运营可盈利，可见不是凭空来的。其他短篇诸如香港独有的“阁楼文化”亦即二楼书店，遍布城市上空的荧幕之城，对流行曲文化符号的解读以至种种琐细如穿衣吃饭、睇戏行路、吸烟购物等等日常生活细节的观察解读，亦都可写成文章供人细味，原来日日看到，却也是日日看不到。潘国灵曾经主编过《王家卫的映画世界》，写到擅长的电影与流行音乐领域，遣词用句也是分外精准狠辣。

    乐意的话，其实人人也都可建造自己的一座城市。公交车身上广告内容的变迁，案头碟片书本年来可有变化，常去购物的街上为何大兴土木……所有这些，也都是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