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作家谭恩美与纳博科夫的爱情

    缆车摇摇晃晃地前行,我取出袖珍录放机,这是男友送我的礼物,按动按钮后,滚石乐队的《闪跳杰克》(Jumping Jack Flash)传出来,歌声应和着窗外的风景。老人猛然朝前倾向我,用法语说:“小姐。”那双蛇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四目相对时,我吓呆了。我又按了一下按钮,音乐戛然而止。接下来有5分钟的时间,我们两个陌生人安静地坐着,眼前是翠绿的田园美景,内心的思绪却相去甚远。于我而言,对面的这个老男人真是古怪。 

    当时16岁的我从没想过这个性格乖张、低声抱怨的老人就是纳博科夫。我对纳博科夫的所有了解就是,他像亨利.米勒或是D.H.劳伦斯一样,写过一本关于性爱的书,作品中有一个变态狂。因为他的书被禁,所以我想一定值得一读。 

    哎,直到25年之后,我才读了《洛丽塔》。如今我对纳博科夫抱着如此强烈的敬仰之情,而当年和他同住在一个小镇上时,却与其失之交臂。为此,我常常后悔不迭。我试图想象,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在一个空间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比如那缆车上的时光。我真不该放那讨厌的音乐,应该和他说些更机智、更诙谐的话才是。当然,也许连这样的机会我都根本没有过。毕竟那一幕中的所有情形,都是因我的过分期盼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纳博科夫是我心中的偶像

    我的编辑费思.塞尔告诉我,没有见到纳博科夫也许是件好事情,否则那也许会是我人生的创痛。费思在康奈尔大学读书时,纳博科夫正在那里任教。回忆起当年的纳博科夫,留给费思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粗鲁和傲慢自大。在他面前,再自以为是的学生也一样会变成畏首畏尾的傻瓜。在学术批评和理论界,他的傲慢刻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读过一本书,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他对各种书评的反驳,书页间几乎要冒出火花。我想,对于像我这样不时犯些错误的冒失鬼,纳博科夫绝非善良之辈。事实上,他很可能是这样一种人,在他的笔下,人满为患的公共游泳池会被描述成细菌培养皿。 

    但那些关于纳博科夫的负面报道并没有削弱我对他的崇敬。正好相反,哪个读了负面书评的作家不想向那些傲慢的评论家脸上象征性地投去奶油蛋糕。尽管我已经不再读任何书评,无论它是褒奖、批评抑或中性,但我还是认同纳博科夫的做法。把自己的尊严放在陌生人的手心里,无论怎样都非明智之举。 

    我梦想着有天像纳博科夫一样为自己的小说作注释,就像阿佩尔为《洛丽塔》作注释一样。比如纳博科夫和他的夫人驱车穿越美国去扑蝴蝶的途中,曾经住过一系列汽车旅馆,即便是小旅馆的名字,在注释版中都被阿佩尔一一提及。 

    纳博科夫是我心中的偶像。每当被问到我最喜欢的是哪本书时,我总会想起当年坐在缆车上的我,和坐在我对面的那个拿着捕蝶网的绅士。虽然他似乎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我还是会轻声告诉他:“顺便说一下,我喜欢你的书。”他于是微笑着对我表示谢意。

    (摘编自《我的缪斯》(美)谭恩美著 卢劲杉译 上海远东出版社 200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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