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诗注的“挖脚跟”

    第四,再博闻强识的人,也不可能对看过的东西过目不忘。就以永翔先生本人为例。《读〈槐聚诗存〉》之六(第52—53页)引了钟书先生的《周振甫和秋怀韵,再用韵奉答,君时为余勘订〈谈艺录〉》:“伏处崾崾语草虫,虚期金翮健摩空。班荆欲赋来今雨,扫叶还承订别风。臭味同岑真石友,诗篇织锦妙机工。只惭多好无成就,贻笑兰陵五技穷。”永翔先生在〈再谈结构〉时,说:“首二句自比草虫伏处,请对方毋以大鹏金翅鸟来相待。末二句则远远相承,说自己多好少成,会像荀子都说的‘梧鼠五技而穷’而被人讥笑。”“只惭多好无成就”是“说自己多好少成”吗?所谓“多好少成”,就是多所爱好,少所成就。钱诗是“无”何以改为“少”,永翔先生是以“多”对“少”,所以窜改原字。但钟书先生原意并非如此,他是用赵执信在《谈龙录》中所说“朱贪多,王爱好”,“多”、“好”是并列联词,而非偏正结构,永翔先生理解错了。但是,他并非不知有此出处,在《读〈宋诗选注〉》之二〈关于此书的注〉(第79页)倒第三行有“(钟书)先生贪多爱好”云云,可见其前此误解,完全是偶尔忘记了。我举此例,意在重复说明,王安石在作那首七绝时,未必记得丘为、李白、常建有关的诗。 
  第五,陆游在《老学庵笔记》卷七有云:“今人解杜诗,但寻出处,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如《岳阳楼》诗:‘昔闻洞庭水(下略)’,此岂可以出处求哉?纵使字字寻得出处,去少陵之意益远矣。盖后人元不知杜诗所以妙绝古今者在何处,但以一字亦有出处者为工。如《西昆酬唱集》中诗,何曾有一字无出处者,便以为追配少陵,可乎?且今人作诗,亦未尝无出处,渠不自知,若为之笺注,亦字字有出处,但不妨其为恶诗耳!” 
  所以,正确的笺注法,应如陆游《施司谏注东坡诗·序》所说,主要是发明诗意,而不仅仅注出字句的出处。这也就是陈寅恪先生特别强调的“今典”,而这是最难的,也是对读者最有帮助的。 
  只要看了仲联先生所著《沈曾植集校注》,就知道他的笺注功夫是非常深的。由于他的学问渊博,不仅对沈曾植诗字、词、句的出处,即所谓古典,能一一注明,而且对有关时事、交游、本事,即所谓“今典”,也能尽量诠释。后学如我辈,最好不要加以嗤点。据我看,他注诗不“挖脚跟”,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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