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格摄影专著:照片折射的痛苦

    《关于他人的痛苦》是桑塔格生前所出的最后一本书,是一本关于摄影的专著,这让人不免联想到她在1977年出版的《论摄影》。尽管前者的主体同样是对各种照片的描述,但是和《论摄影》相比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至少在表面上,《论摄影》是一部相对“纯粹”的艺术论著,它的着眼点是摄影这门艺术形式本身,因而它所关注的照片在种类上显然要更宽泛,而《关于他人的痛苦》的重点则在于“痛苦”这个词,或者说桑塔格只是借助“摄影”来探讨痛苦本身所蕴含的道德含义。在这个意义上,《关于他人的痛苦》关注的其实已不是艺术,而是道德,或者说是道德的暧昧含混的意义,就像那些关于痛苦和苦难的照片含混的意旨一样。这无疑也吻合桑塔格自己在晚年旨趣上的变化——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桑塔格就坦承自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道德家”。

    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很自然地可以将《关于他人的痛苦》视作《论摄影》的延续。《关于他人的痛苦》最初几章关于早期战争影像的辨析,实际上是以《论摄影》提供的论点为起点的,在《论摄影》第一章中有这样一句话:“照片的道德内涵其实很脆弱。”这句在《论摄影》中被一带而过的话,在《关于他人的痛苦》中被放大,成为最初几章频繁引述的各种例证所指向的终点。伍尔夫在《三几尼》中对战争根源所做的勇敢的不受欢迎的反思,法国大导演阿贝尔·冈斯试图通过末日版恐怖的战争影像阻止战争的努力,在桑塔格看来都有失偏颇,至少是没有看清照片所蕴含的道德的复杂性。

    在其后的几章,桑塔格细致描述了痛苦的图像的悠久历史。从16世纪霍尔齐厄斯的《巨龙吞噬卡德摩斯的伙伴》,到17世纪雅克·卡洛的《战争的悲惨与不幸》,到19世纪初西班牙画家戈雅著名的系列版画《战争的灾难》,到被公认为史上第一位战地摄影师的罗杰·芬顿所拍摄的克里米亚战争照片等等。在这些细致生动的叙述中,桑塔格也没有忘记穿插她标签式的道德反思,通常这些反思会强化她所描述的图像并让它们最终断裂和变形,偏离摄影者最初的预期:“凡是传达某种程度的恐怖和破坏的,一般都具有史诗风格,且往往描述某种后果。”“摄影师的意图并不能决定照片的意义,照片将有自己的命运,这命运将由利用它的各种群体的千奇百怪的念头和效忠思想来决定。”

    第七章我以为是理解本书的关键,在这章中桑塔格道出了她写作这本书的缘由。首先,桑塔格阐述了关于摄影的两个广为人知的理念:一是公众注意力受媒体注意力左右;二是在一个影像饱和的世界,应该是重要的事情,效果却不断递减,最终难以激起我们的良心。这也是桑塔格自己在《论摄影》中论述过的,可是现在“我忍不住要对它们提出异议”,也就是说正是基于对自己早年论断的怀疑,桑塔格写作了这本书。在《论摄影》中,桑塔格以一个精力充沛的中年人特有的果断所下的断语——如“照片不可能创造道德立场,但它们可以强化某种立场”——在《关于他人的痛苦》中被一种老年人特有的犹疑和谨慎的语气所替代:“是这样吗?我当时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确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我可不那么肯定了。”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晚年的桑塔格更愿意以道德的视角观察世界,而不是象早年那样用“艺术”的视角。这两种视角孰高孰下真的很难说,有时候艺术视角其实也包含了道德关怀,而道德关怀则使我们感到温暖——这时候智慧似乎并不重要。

    在自己早年的论断的基础上,桑塔格终于导出她真正想要抨击的倾向,“一种更激进更犬儒的倾向”,认为根本没有什么可捍卫的。不用说,这正是眼下颇流行的解构一切的所谓后现代思潮。桑塔格以辛辣的笔触驳斥了这一观点,对于桑塔格的驳斥我们并不陌生,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在接受一些采访时,桑塔格就直率地表达过相似的看法:“在我过去写作的这三十年,趣味变得如此低劣,以致简单地捍卫严肃观点本身已成了一种对立的举动。”“知识分子谈什么后现代主义呢?他们玩弄这些术语,而不去正视具体的现实!”这里的“知识分子”其实是有所指的,是指以法国学者波德里亚为代表的一些后现代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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