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敌有功而被任命为锡伯营总管的安班,在这场命运的搏斗中,先后将自己的五个儿子送上了战场,虽然鲜活的生命未能挽救国家的溃败,但为这个家族迎来了“英雄家族”的荣誉牌匾。在这个家族销声匿迹的过程中,一群寡妇们登了历史舞台,与男性平等地进入生存秩序。梅芳与德英阿的私奔,象征着女性从依赖中挣脱出来,走向自身和取得身份的开始。她的行为,她的分娩,她的苦难,可以成以参照一种概括方式,或许可以说,中国当代女性确实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男尊女婢”的阶段。梅芳在“英雄家族”被蔑视为患有不育之症,而私奔后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德光)。在这同时,一个家族都把希望寄托最小的儿媳妇桂香身上,她在恐惧中生下一个女儿(素花),并死于难产。许多年以后,素花作为安班唯一的后代,作为安班最小的儿子图克善唯一的遗腹女,自小般爱上了表哥德光。德光是新一代“边疆英雄”的代表性人物,他与娇淫懦弱的父亲德英阿相比,显然是正义的象征。他从俄国留学回来后,勇敢地策动了对抗沙俄武装移民的事件,领导汉族移民焚烧了沙俄贸易圈,锡伯营对昏庸贪婪的锡伯营总管艾兴额的反抗,并把锡泊营改称“秦尼巴克(中国花园)”,成为边疆新一代的英雄化身。一瞬间,仿佛又让人看到了“英雄家族”的曙光。但他被伊犁将军镇压,因为他制造了“连皇帝都无法收拾的”不祥后果。
女人们承担了男人们制造的一切灾难。我看过很多个有关对《秦尼巴克》的评论文章,但大多都是围绕在“人性”的思路,展开审美判断、研究和阐释。开篇时,我也认为这是一部探索诸多人性因素的长篇小说。可当我将书翻到过半的时候,蓦然发现傅查新昌宏观大气的手笔,不愿仅仅局限于儿女情长,男欢女爱,流水情深,或是任何政治风云之中。实际上,他是用最深沉的爱,来表达对女性尊敬,虽然他笔下的母亲们的命运被男权世界无情的蹂躏,几乎每个女人在灾难临头,宽容地用母性的双手来撑起蔚蓝的天空,而素花的悲剧,实际上是对男权社会的控诉。
这种控诉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失去儿子的勃列日斯基用疯狂的掠夺土地去祭奠儿子的亡灵,在敌人扭曲与变态的血液仇视下,以锡伯族为代表的各民族女人们,拎着柴棒和菜刀与侵略者肉搏,当她们的男人用生命书写英雄家族的同时,女人们同样用本能的反抗,为自己的家园捍卫着尊严:芙蓉对勃列日斯基说:“你如果想娶我的女儿,先当着所有官兵的面,叫我一声阿妈!”在列强的枪口下,伊犁将军和锡伯营总管,那样懦弱,胆小无能,而女人们却在素花献身之前,为素花和德光操办了婚礼,这是“葬礼般的婚礼”。当这个骁勇的民族,仅能依靠英雄家族最后一个孤苦弱小的女人,因大义而献身去换取和平生活时,哪个女性读者不为素花落泪,但她以献身换来和平以后,等待她的是一生的侮辱与谩骂。她和昔日英雄德光的子嗣在路边的降临(永康),为委屈的母亲带来圣洁的母性之外,还有什么?读到这个场面,我的眼睛哭肿了,并给遥远的傅查新昌发了一条短信:“傅查,我替无能的皇帝,向边疆母亲们道歉可以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谢谢你对女性的尊重。”
在男权意识统治下自私而恶毒的人们,或许只有在战争中才能有片刻的温顺,而母性这一最大的主题,在这里给予我无比的震撼。刚出生的永康就如同困境后的新生活,他的诞生意味幸福?还是惨痛?我不得不说,在动乱的环境下,英雄成为政治家的玩物,就像永康的父亲德光,从一个“边疆英雄”,沦为麻木不仁的酒鬼,而在政治社会带来的挫折面前,英雄也会沦为鹰犬,就像回民抗清起义领袖白彦虎,最终成为阿古柏侵略集团的忠实走狗。相比之下,无论环境如何恶劣,生活有多么艰难,战争有多么可怕,一代代边疆母亲们,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么沉重的生命代价,但这些母亲们往往会受到其她平庸的女人,因嫉妒而向她们施以最恶毒的诅咒,而男人则是在无限的欲望中抒发对美色的贪婪,就像素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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