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中国,伟大往往是一种图腾相关的迷信,由于清代皇帝的腐败统治了精神领域,在边疆当个英雄,不再是绝对的抗争形式,而是代表了一种无奈的心态,表现了自我存在的一个方面,即没有自治权利,只能移植到理性世界才能存活。安班这个英雄家族的销声匿迹,意味着边疆英雄开始进入一种幼稚状态。在《秦尼巴克》里,一切安排都使人变成未成年人,特别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被当作精力过剩、胡乱发泄的移民后代。必须给他们立竿见影的奖惩,否则就没有效果。必须实施一种新的管理制度,对他们的思想进行新的引导。
傅查:这就充分表明,文化上所赋予的观念,或信仰系统,对社会有序性的产生和维护,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首先,必须认清《秦尼巴克》是一部虚构的小说,不是历史教科书。只要看一看《新疆简史》,你就会发现,历代统治者使移民绝对服从,然后再鼓励他们,给他们安排工作。这种工作应该用一种诱人的手段,使他们做起来感到愉快。长期以来,内地人把边疆视为流放罪人的地方,但这是用限制和监护规定所抽象地确定的一种流放地,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对于作家来说,准确地表现边疆人的生存状态,是极为困难的。我们十分强调“英雄”的概念,用“英雄”把边疆人和创作联系起来的话,在表面上,这种“英雄”把边疆人置于一个正常而自然的环境中,但实际上更异化了边疆人。皇帝赋予边疆人以生命来保卫祖国的身份,而这种古老的爱国意识变成了一种共同生存的方式后,便把边疆人当作有理性的工具。
记者:《秦尼巴克》既是一幅想像中的历史画面,又是一个真实的社会结构。人性探索既是你创作的出发点,又是你所逐步实现的目标。通过赋予那些在社会中尚未损害的原始价值,你使“英雄”发挥到一种解除精神错乱的作用。在你的玄想中,“英雄”是被边疆人视为一切荣耀之源的“存在”相对立的存在。但是,你在把“英雄”引进日暮途穷时,则采取十分荒诞的方式,使之显得既符合边疆人和各种野心家之间可能发生的种种关系,同时又是这些关系的准则。所以,你给读者制造了理解的难度,就像吴俊教授所说的那样,这本书期待着有悟性的读者。
傅查:你应该看出来,在那些个皇帝的时代,边疆成了一种剥夺移民的实际自由的具体处境。边疆英雄的全部存在,在这个为他们准备好死的世界里,被我们可以提前称谓的“爱国情结”包裹起来。在我的创作构想中,皇权制围绕着意识形态的腐败,扼杀了多少边疆英雄。《秦尼巴克》所揭示的正是这种历史积淀。我想通过一种新的神话,使这种历史积淀具有某种生存理解的意义。这种意义被说成是边疆移民文化,甚至是人类文明的标志。但实际上,这种积淀是由各民族文化逐渐形成的,仅仅是在边疆定型。当时,移民在“英雄”中被双重异化(流放),一方面是被皇权制的虚伪性,可以解除精神错乱的神话所异化,另一方面被按皇权模式具有异化作用的处境所异化(疏离)。那些背井离乡的移民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事情的结局虽然尚无法预测,但肯定将与半真实半想象的“英雄”辩证法,难解难分地联系在一起。这样,对于那种狂暴的表现,人们曾经必须将其解释为对皇帝的亵渎,所以必须视之为对“败类”的不断进攻。因此,在这部小说里,过去那种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无可补救的重大冲突,就变成了本能对牢固的皇帝制度及其古老象征的隐秘攻击。
记者:在《秦尼巴克》里,人性的演变与基本社会制度的发展,令人吃惊地汇聚在一起。那些爱恨无能的末代皇帝们,往往把保家卫国的责任交给移民家庭,而不是交给国家。边疆人便成为爱国责任的担负者。但是,如果边疆人把这种责任,也可以托付给皇帝和太监,那就太奇怪了,也太不近人情了。而你恰恰是在边疆虚构了一个模拟英雄家族。这既是一种滑稽的模拟制度,又是一种实际的生存环境。由于皇帝腐败无能,安班这个人物,就变成了由各种符号和行为构成的虚拟英雄。然而,由于一种十分奇怪的交错作用,后来的永康摆脱了“英雄”的责任,同时却保留下与英雄相关的人生价值。在边疆人的苦难再次成为一件国家大事后,国家仍会将边疆人留在强制性的生存环境中,边疆人依然是炮灰,理性仍将长久地对边疆人维持着自己的父亲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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