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人类的生存焦虑——读傅查新昌的长篇小说《秦尼巴克》

    许多普通的兴趣,以及大多数真正创造性的工作,都可以在不涉及任何关系的情形下进行。我觉得,一个人独自进行的工作,以及与他人之间发生的互动,都同样重要。德光属于翻译民族、锡伯族中的普通一员,是这个阶层所表现出来的坚执和勇敢的代表人物,因错综复杂的历史原因而最后的妥协和软弱,经常是傅查新昌小说的主题。《秦尼巴克》里的德光像机器一样连轴转,一生里从未生过病,从没请过假,不知疲倦地用边疆人的真诚和热情来驱赶自己的孤独,以此得到别人的信任。然而一天早晨,他却被英国外交官解雇了,他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于是竟被无情地抛弃了。那种生存的焦虑、痛苦和绝望,来自于傅查新昌对边疆人的深刻洞察,这对傅查新昌和我们都一样,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促使我们这样说:“我们不能老是这样活下去了。”然而历史的变革很难设想,除非它采取灾难的形式。德光也曾努力过,他也曾期待着灾难会逐渐消逝,一切纯属心理作用,可惜的是,边疆人的心性经验除了给他增加了更多的痛苦之外,没有丝毫帮助,他是永远无法突破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利用关系的。他一度渴望回到温暖的祖国的怀胞中,一直渴望着母性营养能令他再次被家乡接纳,他也尝试着用忍耐和极度的体谅,协助三个不同民族的妻子与家庭,克服他必然会给她们造成的不便,遗憾的是,他的煞费苦心,甚至没能赢得妻子们和儿子们的理解。这种徒劳无功的努力与永康不幸的“寻父过程”,都是傅查新昌极力所表现的现实社会的荒诞属性,他对苦难的定义似乎不遗余力地影响了他的小说世界。在他们遭遇各异却同病相怜的经历中,我们又一次听到了傅查新昌的声音:“从某种意义上讲,受难是这个世界上的积极因素,是的,它是这个世界和积极因素之间唯一联系。”

    在《秦尼巴克》里,傅查新昌探讨了苦难与人类关系的意义,小人物的生存焦虑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但又是极为特殊的一类人,评论家们为这些人物保留了一个专有词“异化”。但在傅查新昌的作品中,“异化”就是一种事实,可是某些人从来没有对这种“异化”有过清醒的意识。《秦尼巴克》里的众多人物,虽然可能没有加缪笔下西绪福斯为荒诞献身的悲壮,也没有普罗米修斯献身的无畏和崇高,但作为坚执的边疆人,一个个真真实实的人,他们已经表现出了勇毅、坦然和果敢的多元性,以及实现的不可知性和复杂性,这些都是荒诞的极端。所以,德光因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动摇了,甚至因不能改变一点点社会秩序,他的激昂很快就淹没在这样的不稳定的人性激流之中:不管多么违背自己的意愿,他也应该委屈求全,他要懂得,各种庞大的政治机构正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如果有人想改变周围事物的排列次序,他就会冒摔跟头和彻底毁灭的危险,而政治机构则可依赖本身其它部分的补充作用而恢复平衡,因为它的各部分是相互关联的;它一点不会改变个人的命运,相反,还很有可能是更加僵硬,更加警惕,更加严酷,更加残忍。

    这种个人与各种庞大的政治机构抗衡的遭遇,使我们又联想到了《秦尼巴克》中的另一个悲剧人物永康的遭遇。永康与他的父亲一样,也遇到了来自于社会最高统治机构的折磨和摧残。他千方百计,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为获得生存的权力,但是无论他使用什么方法,无论他的心情怎样迫切,怎样把“心都交给组织”,但组织的门始终是禁闭的。这部被誉为最具有诗史气派的作品通篇都弥漫着残酷的、梦魇般的气氛,几乎每一页都能读到有人死亡,或者正在死亡。由此看来,像许许多多永康一样的小人物们,不仅仅具有软弱无能的一面,他们身上同样具有对理想的追求和对现实的抗争的一面。这种孕育在绝望中的希望,正是对近代中国社会丑恶本质的有力抨击。傅查新昌把理性放在恰当的位置上,然后通过永康这样的人物,向我们描述了他们不是天生脆弱、无能,难逃不幸,而是通过外来的困惑和灾难,让永康渐渐加以麻木,又让他们思考如此可悲的命运,并与其进行无休止的抗衡,最终以可笑的失败而告终,这使我们看到世界不是绝对理性的,也并非完全非理性的,所谓的“灾难”不就是人们借以回避自己的渺小、孤独、贫乏、低能和空虚的一层掩饰吗?所以有人些评论家说傅查新昌总是“剥去了生活闪光的外衣,暴露出它最惨淡,最残酷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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