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事美学角度来讲,德英阿尽管一再强调自己无罪,他还是受到了好玩之心的判决的威胁,从一个困惑到另一个困惑的灵魂动摇,对存在的焦虑,甚至可以说是存在的徒然无望,激情满怀地与众多寡妇偷情,并靠寡妇赠送的礼品发了横财,还给沙俄侵略者“出主意”。与此相反,他的长子德光开始产生了一种无可名状的负罪感,并且做起了要洗脱罪名的心理准备。然而,这个表面上丝毫没有限制他自由的家园,已经俘虏了他的思维意识和日常行为。
一开始,德光那理性的人格力量是强大的,没有被大于个人困惑的现实困惑征服,这使他寻求的理性一直伸展到对手(沙俄侵略者和中国皇帝)那里,并没有为别人的意见所蛊惑。毫无疑问,《秦尼巴克》里从多人物的种种行为,都象征着抽象而复杂的荒诞现实:每个人都有生存的希望,这种希望似乎伸手可得,但是真想得到时,那希望又变得可望而不可及。德光为了打击沙俄侵略者,投奔英国外交官,但他后来非常理智地警告自己说:“祖宗的,原来英国人也在干一桩不要脸的事。”这是德光作为无辜的受害者,对现实的非理性的忿满和反抗,也是一个身处逆境走投无路的边疆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在现实不断地侵蚀自己的生活的威胁下,做出理性的反抗,并在不断地侵蚀而来的生存捕斗中,绝望地发现了现实世界的荒诞性和非理性。傅查新昌着力表现边疆人与恶势力搏斗的精神运动,寓喻个人在混乱社会的渺小、困惑、无奈、孤独和焦虑,传达了人与动荡社会的疏远,陷入孤独和绝望的生活,暗喻大清帝国的社会异化、人与人、人与社会互相不沟通,处在一种绝对孤独的抽象世界里。
傅查新昌在边疆找到了自己的写作领域和文化背景,他塑造的人物不论是野心家的形象,还是丧失自我的普通移民,都作为构成混乱现实的总体,构成理性世界和非理性世界,即外部的现实和内部现实的双重冲突与异化。但他们没有被双重地封锁在现实的秩序和自我意识的内部,还是顽强地挣扎着表现自己的精神。芙蓉对侵略者勃列日斯基将军说:“如果官老爷想娶我女儿,先叫我阿妈!”而铁匠奶奶忍不住说:“德光和素花睡过这一夜,就算我们女人打了一次胜仗”。德光并没有恐惧,原本婚后以投靠英国人来改变命运时,摇身一变成了英国人的雇用翻译。命运的不可确定性,就是人性的不稳定性,除增加了他的生存忧虑外,更主要的是控制了他的自我神经。他几乎条件反射似地对反抗沙俄和清朝、领事馆事务感兴趣,接近一切可能给予他这方面信息的人:史密斯、白彦虎、金晓慧、马格特尼、外交官太太、那音芝、他的三儿子德宝,他不遗余力地想要争取到每个人的帮助。到最后,他的反抗开始转换,从理性到非理性,从自信到恐慌与困惑,所以他的存在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负罪感、危机感和失落感。
在八旗制度化的锡伯营里,过分强调某一种生存理论或某一种生活模式,以致于把它理想化和偶像化,对于社会及个人都是弊多于利。漫长的反抗毫无进展,每个人似乎都谙熟政治游戏的内部程序,但没有一个人能给德光任何清晰而明确的答复,大家对战争的恐惧已经到了驾轻就熟的地步。德光的儿子永康是个追求生命意义的人,他有喜悦的性情,温和的感性,天生较喜欢静处,不好活动。复仇,一种可以化仇恨为活力的热情,使他随时都有寻找父亲的冲动,当他走出家园寻找父亲,经历各种战争时,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心智有任何衰退。依据边疆人的标准,他是个富有的人,他也的确富有,因为安娜一直热心相助,使他能卸除最违反他的志趣和脾性的牵累。自从他被马仲英的兵俘虏后,就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战争是为谁而打的。“日他哥,这是哪个国家的兵撒?”尔里连长说:“咋都是苏联人撒?”当永康设想战争可能带来的所有后果时,他已经从梦中惊醒,心喜自己得以苟免,并且大呼谢天谢地,让他保有他原来的自由,所以他对俘虏他的省军长官说:“我就是长官的屁,请长官把我放出来吧。”这在边疆移民的个人困惑上,又蒙上了来自混乱社会的困惑,他们被这种荒诞的困惑重重包围着,他们的存在有了不可逾越的界限。在另一个层面上,德光和金晓慧的儿子金顺子认识到必须站出来为母亲辩护,尽管攀耀南可能会对他有所帮助,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怎么样,因为真正主宰命运的裁决权的人,像海市蜃楼一样遥不可及。金顺子最终还是迈出了对抗的这一步,被他的姥爷极力举荐为攀耀南的职业杀手。在攀耀南同逃窜到新疆的白卫军低层军官的对话中,金顺子仿佛又发现了新的困惑,攀耀南并不主张“采取有意义的行动”,他认为那是“升官发财的事。”看到姥爷在政治家面前判若两人的奴颜媚骨,金顺子又陷入了比戴上镣铐更不安的煎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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