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两端的欧洲

    我来了

    骑着头公羊

    活脱脱一个娼妓

    求求您,总管先生

    赐我收回田地

    ◆你最近在读彭斯的诗歌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

    ◆你抄的这首诗,我感觉比较像那种味道,土里土气的。

    ◇呵呵,彭斯还写不出这么蹩脚的诗来,这首诗比彭斯要早生五六个世纪呢。

    ◆这么早的诗,是谁写的?

    ◇亨利·贝内特说,当时英国西部的一些庄园规定,农民死后,他的寡妇只要骑着公羊撞进法庭,一边嘴里念诵这首诗,她就有权夺回被没收的先夫的份地。

    ◆原来是用来讨地的,听起来那时候的英国女人还有地位。

    我读亨利·贝内特的《英国庄园生活(1150-1400年农民生活状况研究)》,起初还纳闷作者为何挑了这样一个时间段,后来参阅了伯尔曼的《法律与革命》才发现,伯尔曼到11、12世纪去找西方法律传统,他断言,英国庄园法的形成时间正是公元1050-1150年这100年,也就是说贝内特研究的刚好是庄园制度成型、领主与农民关系平稳、农业稳定发展的时期。伟大的历史学家和法学家梅特兰是伯尔曼的著作中引用率最高的学者,而贝内特说,他想避开法学的角度,组织、充实进更多富有现场感的史料。

    ◇贝内特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他讲述一个农民的一天。有很多方面都印证了伯尔曼的论述:庄园法庭里大家一起议事,虽然很多农民都讨厌参加法庭,因为费时间,不去还要被课以罚金,但这种公共事务大家决定的传统就是这样慢慢形成了。

    ◆那时候的法庭,难道不是被地主老财操纵的吗?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不管怎么说,至少在形式上法庭有陪审团,有专事法庭管理的人员,有控辩双方的辩论。东西方之间这就产生制度文明传统上的不同了。

    ◆照你这么说,那个时代很值得作者怀恋咯?

    ◇当然不是。贝内特毕竟是学者,跟我们有些人对五六十年代的神交不同,他要展示一个时代的庄园生活全貌,并不讳言农民的生活本质上的贫困和枯燥。我只是关心他揭示细枝末节中的一些进步的地方,例如,领主允许农民花钱买徭役,农民与领主的关系不是铁板一块,有利益进退、相互松动的余地,农民的生活有改善的可能,此外还注重对妇女权益的保护,大部分情况下寡妇都能够继承丈夫的份地。

    ◆看起来是比较新鲜。西方的日常生活史这几年引进得挺多,比如今年东方出版社就出了好几种,西方学者再现起古代生活情境来,都好看。

    ◇今年上半年还有一本新书,叫《公元1000年的欧洲》,也把那个时候的农民生活归结为这样:剥削是存在的,镇压是残酷的,但前景仍是可以期待的。更重要的制度意义是:英国封建庄园制在发展到最成熟的时期,就已经为农奴解放、为西方文明的下一阶段进步慢慢创造出条件了。

    屏息凝神。野兽的惊骇面孔

    在那圣洁的蓝色前僵住。

    石头中的沉默剧增,

    夜鸟的面具,三重钟声

    悄然合一。埃莱,你的面孔

    无言探向蓝色水面。

    噢,你这寂静的真理之镜,

    孤独者象牙色太阳穴

    映照堕落天使的余辉。

    ◆我贴的这首诗怎样?

    ◇好啊,这是谁的诗?我没见过。

    ◆这是特拉克尔的《夜曲》,北岛译的。我最近在读他的随笔《时间的玫瑰》,9篇文章,每一篇讲一位外国诗人,很好看。

    ◇董继平7年前译出了特拉克尔的第一本中译本,叫《秋天奏鸣曲》,我就念了一篇《恶的变形》,如坠五里雾中。最近同济大学又出了一个版本的特拉克尔诗集,也没法看。我想海德格尔一共就推崇他和荷尔德林两个诗人,总不会没道理吧?

    ◆董继平就不提了。北岛在这本书里还讲了帕斯捷尔纳克、曼德尔施塔姆、保罗·策兰等人的生平故事,都是苦命人。特拉克尔有精神疾病,一战开打的时候他就主动上前线去,没过几个月就去世了,年方27岁。

    ◇特拉克尔毕竟不是直接被战争夺去生命的,他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欧洲人的太平日子里积聚自己的灵感和致命的病症的。那段时间让欧洲人对战争的长期性和残酷性毫无心理准备,德英法俄这些大国都在打着小算盘,投鼠忌器,相互牵制。到德国宣了战,诸强之间的盟仇关系才逐渐明确下来。当时德国国会主席贝特曼在战前最后的会议上口气大得很:“不论我们的命运是怎样,1914年8月4日将永远成为德意志最伟大的日子之一!”

    后来的历史狠狠扇了贝特曼一个耳光,也把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的德国人羞得十几年都抬不起头来。《八月炮火》今年重版,让人感叹的是,一战在爆发之前原来有着如此错综复杂的政治权衡和巧合,牵涉到四个欧洲大国,比利时、土耳其等本来干系不大的国家也被拖了进来。芭芭拉·塔奇曼记录了欧洲在那个关键时刻发生的一系列荒谬:不想要战争的人卷进了战争,没有多少正规军的人派出了士兵,没有做好人力物力准备的国家匆匆动员,预期“叶落之后凯旋”的战争一打就是4年。死亡情结强烈的特拉克尔在大战爆发后写道:“在死亡般存在的时刻的感觉:所有人都值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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