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批经典文本从中学语言课本中撤退,必然引来一大批当代文本的入选。这是因为,当代青少年的生活、心灵,尤其是语言,是历史的经典所不能包含的。但是,进入课本的当代文本,毕竟是极少数。因为,这里有一道关卡,那就必须是“典范”的,“文质兼美的”。我要大胆地说一句,这个标准太狭隘了。什么文章才叫“典范”,“文质兼美”呢?从内涵上下定义是困难的,从外延上,则比较简单。孔子、孟子、屈原、李白、杜甫、吴敬梓、曹雪芹、鲁迅、曹禺的就是典范的。但是,他们的文章是不是达到文质兼美?“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这是孔夫子的铭言。把自己的学生叫“小子”,是不是很美呢?望文生义,文质兼美,应该是文字优美。但从美学上来说,文字优美,并不一定就是美文,相反倒可能是滥情。美是相对于理性的情感价值,情感善良独特有深度,就有审美价值。不善良的感情,只要是独特的有深度的,也属于审美范畴。并不是诗情画意才是美的。这个“文质兼美”不但是狭隘的,而且漏洞是明显的。许多可以列入典范的作品都超越了这样的框框。胡屠户骂范进,“尖嘴猴腮,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尊容”。美吗?鲁迅的《阿长和山海经》写保姆长妈妈不称职,夜晚睡觉在床上摆满一个“大”字,美吗?曹禺《雷雨》中的鲁大海骂鲁贵:“你死就死呗,你老几啊!”闻一多:“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涟漪,不如丢你的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美在哪里?余光中写消灭扰乱他睡眠的牛蛙,把自己形容为“纳粹的刽子手”。王熙凤自称“烧糊了的卷子”,石秀骂官府,“你这与奴才做奴才!”所有这一切都是狭隘的文质兼美所不能包含的。说穿了,所谓“典范性”“文质兼美”的狭隘性在于:把情趣当作惟一的趣味,完全不顾在情趣以外,还有谐趣(幽默)和智趣(审智的理趣),尤其是谐趣。要知道幽默的“审丑”是超越抒情的审美的,而审智的散文则是不抒情的,如南帆、周国平的许多散文。简单按狭隘的文质兼美的准则,就会选入一些三流的滥调散文。崔健的流行歌曲是把僵化的政治抒情转化为反讽,也曾被谢冕选入二十世纪经典。所以,我们期待着人们观念的进一步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