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家寨在炮仗声中送走农历旧年,也在炮仗声中开启新年,那一宿是睡不到啥子瞌睡的,夜里到两三点才安静,清早六点必必又被吵醒。头一顿或是汤圆,包肉臊子,包黑芝麻,或是醪糟粉子,大人娃儿都是端起碗到门口吃,这家道声新年好哟,那家道声新年好哟,顺到就攀谈起来,谈外头的世界咋个样,谈许久不见的人发的啥子财,也谈某天要来啥子客伙,某天又要去哪儿走人户,牌局就是这时候约好的。大人在攀谈,小娃儿只有听的份,接不上嘴,也不敢接,尤其屋头有讲究的老人家的,讲错了一个字,就要遭揪一爪,只得待大人手头的碗干凝了,待大人想起还要回屋刷锅洗碗,才敢幽幽道一句,我的新年钱喃?新年钱是必须给的,有的是早都备好的十二块或者二十四块的新崭崭的钞票,有的是临时抽出来的一块二或者二块四的皱巴巴的旧钞。新年钱一到手,就出门疯耍去了。大点的娃娃进游戏厅,天不黑不落屋,小点的娃娃要么买些火炮,扯起别家屋头烧袱包剩了的香烛,到各处炸鱼、炸泥巴、炸砖头、炸牛屎,要么买些零食,随到那舞狮灯的走村串户。舞狮灯的巴不得有娃娃跟到,到主家门前,一通敲锣打鼓,一通舞,笑和尚把铜锣往主家面前一摊,娃娃些就会喊,恭喜发财么,红包拿来,喊的人越多,喊得越大声,主家面子就越是挂不住,因而,那笑和尚总会拿些糖果来,抟到娃娃些跟到他们走。娃娃些在外头咋个耍,屋头的大人是管不住的,也没的心思管,心思全在手头的牌上,人多捉鸡沾蚂螂,人少打麻将扯二七十,赢了不收手,输了还想捞回来,似乎春节的意义就在于把那牌打通透、打腻烦、打恶心,老辈子若想跟外头漂泊的晚辈多说些话,只能在牌桌子上说,下了牌桌子,就再没的力气开腔了。如此,到初五六,空气中的硝味还没有散尽,远方的人又该陆续背起行李,一脸疲倦地踏上另一段更为疲倦的征途,近一点的,工作又不那么紧要的,屋头的人则会搬出七不出门、八不归这类话,挽留挽留又挽留,但终是留不到元宵的,牟家寨的春节通常到初十就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