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向落日》(武桐)
医生曲寒在女儿瑶瑶意外去世后,与丈夫也一拍两散。在精神濒临崩溃的一刻,她接到了童年好友刘阿年的电话,决定离开这座带给她失落与痛苦的城市。在开往西北方向的绿皮火车上,她遇到了一位神秘的故人。她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踏上了回忆之旅……在火车驶向落日的过程中,女儿死亡的真相也终于慢慢浮出水面……

火车驶向落日 武桐
上篇 1 说来巧合,或多或少有过感情的男人总在梦里向我售卖什么。尚且年少的梦里,有个男孩在售卖棉花糖,梦里的我买下了他所有的棉花糖;青年时的梦里,有个男人售卖玉石,精美玉石摆放在玻璃橱柜里,可按我的意思雕刻模样,那次我仅仅只是询问,没有购买。
这倒让我想起了八岁那年……她手指动了动——此时凌晨时分,正沉陷清醒梦境的我的身体躺在卧室床上,手指刚才动了动。身体还在沉睡,而我的目光在黑暗中某个隐秘的角落静静地注视着,等待她醒来。
八岁那年,父亲给了我一个选择:如果不去做修复兔唇的手术,那就别想跟他去某个达官显贵家里吃晚饭。我那可爱的兔唇,和父亲去参加某个重要的晚宴有什么关系?起初我搞不清楚,那时我仅得出一个结论:倘若我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对等的代价。这个想法一直让幼时的我惴惴不安。
事实上,假使我的兔唇不能让我融入那家孩子的圈子,我的父亲便在那场晚宴中毫无尊严,从而无法得到后来能让我们一家生活安定下来的工作和金钱。
那段时间,手术刀会在脸上划过的梦魇令我惶惶不可终日,可我又不能一心只想让自己安宁,放弃一家人生活安定的机会,因而当父亲把所有利害关系抛在我这个八岁孩子面前的时候,我深陷矛盾。
母亲没有给我任何安慰,只是在梳妆镜前细致描摹妆容的间隙告诉我一个糟糕的建议,她说:“大部分时候你只能选择一方,因为这不是最坏的情况,失去全部才是最可怕的。”
如今她口中最可怕的事情一一在我身上应验,我仅仅拥有的这些——我唯一的女儿、唯一安定的婚姻、我唯一可以留下来的城市,又或当年我长久以来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在我稍作放松之时纷纷猝然离去,仿佛他们从来跟我没有关系似的。以至于后来当我得到某样东西的时候,我总是保持警惕和不安;有谁对我吝啬时,我反倒可以信任他。
她的眼珠开始在眼皮下转动,眉间的皱纹微蹙又舒展,大概是要醒了。这已经是她这个月数不清第几个清醒梦境了。
这些清醒梦境每每发生时,身体便不再被感知且无法动弹,待身体慢慢恢复知觉,梦境也悄然遁入暗夜。这种状况从半年前开始断续出现,而在一个月的失眠之后,逐渐频繁。
除了售卖物品的那些男人,近来的梦境大多有些怪异。梦里看不见的他们,有的只露出一双手,把我身上的一切剥离,封住最后一丝光线,然后将我推入一个窄窄的铁皮箱子里;上一次他们将我缓缓从地面抬起,为我盖上了一层雪一样的白布;还有一次视野之内没有一个人,周身泥土,明月高悬,饿狼长嗥,四季从我身体上一遍遍踏过。
曲寒躺在卧室的床上活动了一下身体,房间里那双隐秘的眼睛随之消失。她冷淡地扫视了一眼钟表,凌晨四点半,今天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比起失眠,她倒没有为清醒的梦境困扰,在一定程度上她认为清醒的梦境是自己的意识脱离身体后的想象,又或是意识在身体上的自我跌落,尤其在没有入睡的时间里。想象也许不能为身体造成负担,但持续的失眠却可以轻易造成损伤。
她想起,最初出现失眠症状的那天,她从急诊室出来,结束了连续两天的四场手术,双手在流水的冲洗下颤抖不停,她蹲在洗手池旁,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以她作为医生的常识,她提醒自己需要休息了。她靠在墙边合眼了片刻,却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中清晰地听到指针一秒一秒地滑走。
曲寒躺在卧室的床上,看向窗户左下角被砸破的一个洞口,秋风持续灌进,像是氧气瓶一样给散发着腐朽霉味的房间提供了救命的空气。洞口是被一颗浑圆的石头砸出来的,现在石头静静地躺在卧室地板的中央,周围闪耀着玻璃碎片。
在失眠的漫漫长夜中,曲寒时常会想,为什么会是一颗石头?
现在想起这个问题,不过是在打发无聊的失眠时间。玻璃被砸破的那天早晨,有人敲响家门,敲门声迟缓像人在吞吐,听起来不怎么着急。曲寒想着也没有快递,便装作无人在家没有应声,而后不久,玻璃霎时被砸破一个洞,石头和玻璃碎片散落,裂纹迅速蔓延。曲寒走到窗前却并没有看到扔石头的人。也许是孩子们故意恶作剧罢。
最近的日子已不像起初失眠时那样清晰。失眠让人丧失了时间概念,日出日落变得像废话一样没有用处却缺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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