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贵、汤成难摘得汪曾祺文学奖|《仙境》《月光宝盒》|寻找张三

  2022年7月11日,由江苏省作家协会和高邮市人民政府共同举办的第七届汪曾祺文学奖在高邮揭晓。

  哲贵《仙境》、汤成难《寻找张三》获得第七届“汪曾祺文学奖·短篇小说奖”。

  收录《仙境》的同名小说集,以及收录《寻找张三》的小说集《月光宝盒》均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仙境》
哲贵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月光宝盒》
汤成难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寻找张三
文/汤成难

1

  我要向你讲述的事,发生在1992 年春天的一个下晚。是的,下晚,那时候的我还不习惯用傍晚,黄昏,日暮来形容一天中这段比较模糊的时刻。我对这个词所有的认知来源于我的母亲,这个称早晨为“吃早饭的时候”,称中午为“吃中饭的时候”,晚上则是“吃晚饭的时候”的女人,唯独称下晚为下晚,与吃食无关,仿佛它短暂得来不及完成一顿餐饮,便匆忙下滑到万丈黑暗中一样。

  这是1992年的下晚,不是昨天的,更不是今天的,你所看到的今天的下晚也许是透明、莹亮、富有弹性,像气泡一样包裹着这个世界。

  但1992年的下晚,它却是粘稠而浓厚的,像铁锈一样,像猪油一样。我之所以用猪油来形容,正因为那一年我的母亲爱上了熬猪油,她总是全副武装地站在锅台前——由于见不得一粒油星儿溅在衣服上,用报纸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下晚的阳光从窗格子里照进来,穿过翻滚的油烟,一直落在她缺乏油光的脸上,像一幅画。

  但我从不觉得画美,因为很快那些猪油便凝固为白色,成为很长一段日子以来我的碗中之物。快吃吧,你要长个子的。我的母亲总是这样说。如果见我神情黯然或动作迟缓,她便很生气,你父亲可是最爱吃猪油饭的了。

  或许此时我应该和你们讲一讲我的父亲,那个爱吃猪油饭的男人,但我不得不打住,回到开头说的1992年春天的下晚。

  那一个春天的下晚,我是在冶金厂度过的,或者说,无数个下晚,我都在这里度过。冶金厂到我家与学校的距离相等,如果你是个热爱数学的人,此时你的脑子里一定会出现路程、时间、速度三者的方程关系。

  我不喜欢数学,一直都是,那些关于相遇、第二次相遇、多久后相遇等所有假设的数学题都令我忍无可忍。冶金厂在城北,从我家去学校并不顺路,也就是说,冶金厂在家与学校这条直线之外,它们三者之间又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关系。

  我如此详细繁复地交代冶金厂的地理位置,我想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并非是上学路上或放学途中才经过这儿,它仿佛是家校那条直线绷张后而弹出的小石子,但遗憾的是,射程太短了——是的,我从没有去过比冶金厂更远的地方。

  厂房早已废弃了,至少有十年以上。如果不是院门上那块还没完全腐烂的木牌上依稀可见“冶金厂”三个字的话,没有人能猜出这儿曾发生过什么。

  厂区很大,有三幢连跨混凝土车间,屋顶有条形天窗;山墙上用水泥抹出宋体的阿拉伯数字作了编号;厂房西侧有几株雪松,因常年缺乏打理,毫无节制地横向发展;北边是几间小平房,还有仓库、食堂等等,所有的这些都只剩下不完整的墙体和屋面,至于门窗之类的,早已被附近的居民或拾荒者卸走了。满眼看去,找不到一丁点儿金属,只有金属蔓延开来的铁锈一样的颜色。

  而我所需要的地方很小,一个窗台即可。窗台是水磨石的,很宽厚,上面嵌着绿色玻璃粒儿,下晚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万道光芒。坐在窗台上,既听不到学校的铃声,也听不到母亲的叫唤,很安静,有一群麻雀偶尔飞回来,带来一点属于外面的叽喳声。

  如果我继续这样坐下去,像从前那样打发无数个下晚中的一个,或许之后的事不会发生,但我却站起来了,从没有任何遮挡的窗口跳了进去。我想我应该是门窗被偷走后第一个进来的人,因为地上的灰尘和树叶足有两指厚,在我脚下“噗”地腾起来。

  厂房里空荡荡的,几个水泥墩儿提醒着此处曾安置过机器;行车还在,吊钩和轱辘不见了,只剩下锈迹斑斑的结构主梁,大概太高了,没被卸走;行车上面是夹层平台,不大,便于察看地面操作,属于管理人员待的地方吧;平台的上面便是天窗了,石棉瓦早已残破不堪,露出的天空还能看到麻雀的踪影——它们总是成群地从漏洞处飞进来,又哄地一声飞出去。我正是被这样的声音吸引的。

  我循着麻雀的声音,沿着墙边的水泥台阶走上平台,果真有了居高临下的意思,平台上是一些椅子的残骸,还有一张相对完好的三条腿办公桌。

  我在桌子前坐下,吹掉浮尘,像个车间主任似的交叉双臂,又煞有介事地打开抽屉——仍然是空荡荡的,直到打开最下面一层才看到塞满了废纸——任务单,材料出库单,领料单,维修申请单,复写纸,旧报纸——毫无疑问,这是车间主任的办公桌了。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我一张张看过去,字迹的模糊,拙劣,潦草,以及错别字的泛滥,都令人忍俊不禁——这比看数学题有意思多了。

  就在我快要笑出声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张藏在纸堆里的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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