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五点多,有根还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做着好梦,娘已经在敲第二遍窗子了。桂花赶忙从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顺便把有根拉了起来。有根走出屋时,桂花听到了娘的斥责声:“什么事也不分个轻重缓急,快些拿上东西走。”等有根出了院门,娘又追了出去。原来,有根忘了带手电,黑灯瞎火的,山路不好走。有根平日不多上山,曲里拐弯的陡峭山路,走走停停,天大亮时才看到了山顶的娘娘庙。眼看着娘娘庙快到了,有根一屁股坐到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他张大嘴巴呼呼地喘着气,眼前呼出的一道道白气像飞机掠过天空留下的洁白的痕迹。有根伸手朝头上摸去,额头上贴满了冰冷的汗珠。等气喘匀了,有根钻到几颗松树后解开裤带,美美地滋了一泡尿。 走进娘娘庙,大殿前已经围拢了几圈人。在庙监的主持下轮流献布施行礼。整座庙宇香烟缭绕,似梦似幻。不时有洪厚的钟声从钟楼传来,在峰回路转间反射、回荡,像由近及远泛开的水波起伏,让人的心里一片宁静,没有是是非非的纠缠,没有功名利禄的羁绊。 尾随着人群,有根迈过了观音殿高阔的门槛。随之便有人接过有根手里的提篮,将有根娘准备好的贡品摆到了长长的贡桌上。有根从贡桌上拈起三炷香点燃,小心地插进了一只硕大的铜香炉。退到行礼的蒲团前,双手合十,曲膝跪了下去。执事的住持一手转动着佛珠,一手敲击着木鱼,仿若天书似的念经声从两片上下翻飞的唇间徐徐传出。有根行完九拜礼,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大殿。有根想起娘还吩咐他要“偷盘子”,盘子是汾州人对圆馒头的俗称,取其形似之义。“偷盘子”其实是人们生儿育女观念影响下的一种类宗教仪式。偷到盘子意味着在神的保佑下能如己所愿生儿育女,如果愿望成真,来年则需要再到庙里“还盘子”。 有根不知道在哪里能偷到盘子,在庙里转了一圈他看见东偏殿有人怀里抱着东西往外走。于是他走进了东偏殿,殿里神像前的案几上左右各堆着一座小山似的盘子。有根从提篮里拿出一块红布,左右各拿了一个盘子包起来,他把包好的盘子揣到怀里走出了山门。 下山的路上,他听见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在说话,一人问:“你说,这偷盘子真能管了生男生女?”另一人答:“那当然啦,这可不是一般的盘子,这是观音菩萨点化过的,沾上了仙气,你说能不灵吗?”问的那人听了,连连点头。有根心想:照这么说,俺明年就能当爹了。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一阵高兴,脚下的步子便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里,有根拉过桂花绵软的手,掏出揣在怀里的盘子放到桂花手里说:“快吃了,保准明年咱生个胖小子。”桂花接过去,嘻嘻一笑,并不理会。她把有根安顿到炕上,给他盖了一条厚棉被,又跑到娘屋里给他盛来了一海碗热气腾腾的米汤。有根接过碗,把脸伸到碗前,让滚滚泛起的热气薰染着他冰得发木的脸。桂花这才拿起炕沿上的盘子嚼了起来,虽然盘子一路捂在有根的怀里,但还是变得冰凉了。 桂花勉强吃下半个,实在咽不下去了,便把剩下的半个塞到有根手里。在棉被和热米汤的重重包裹下,有根全身恢复了活力,他接过盘子愣了一下,又还给了桂花。桂花说:“俺刚吃过饭,实在吃不下去了,你就替俺吃半个吧。”有根绷着脸说:“你赶紧都吃了,要不就不灵了。再说,俺吃了,可不能替你生娃。”听了有根的话,桂花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接着说:“瞧把你迷信的,你没听过那句歌词吗?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生娃可是两个人的事,光让俺吃那可真是搬着梯子上天--没门!”说完又把半个盘子塞到了有根手里,有根听了将信将疑,盯着桂花看了一阵,回过头又盯着手里的盘子看了一阵。桂花说:“好俺的大木匠,你就别再琢磨了,再琢磨它也变不成个元宝。”有根听了,扑哧笑了,就着米汤两三口把半个盘子咽下了肚。 土地承包到户已经好几年了,农民在地里给自己出力流汗,干劲比生产队时强了好多倍,粮食产量连年增长,大家的肚子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干瘪了。 双生老汉在地里侍弄庄稼多了,进山打猎少了。立春一过,有根在家呆不住了,他干农活不在行,跟着师父来到了城里的红星家具厂。红星家具厂是一家国营单位,在计划经济时代,旱涝保守。那时候,一个人当木匠不希奇,不过他要是红星家具厂的木匠那可就金贵多了。 有根和师父是作为编外人员进入红星家具厂的。县里新来了位书记,新官上任,看到县委大院还在使用五六十年代的办公桌椅,乘着改革的春风他决定制作一批新办公桌椅来改善县委的办公条件。这个任务县委办便安排到了红星家具厂。 这项“一把手”工程时间紧,任务重,红星家具厂人手显然不够。于是家具厂便向全县发出了通知,临时聘请技术过硬的木匠师傅。就这样,有根跟着师父来到了家具厂。厂里管吃管住,厂长每天紧盯着工程进度,有根和师父搭帮,配合起来行云流水,他们的活不仅做得快,质量也过硬。厂长看着两人打出的第一张桌子,规规整整,严丝合缝,桌面光滑如镜。他把厂里的工人集中到新桌子前说:“你们看看人家这手艺,又快又漂亮,你们多上点心,把大书记的任务完成好,我请你们喝庆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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