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九五八年获得哈佛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作为一个社会学者,我最初选定的研究题目是家庭关系与心理卫生,希望通过国际比较,搞出一个概论。我选定日本为研究对象,并非自以为是日本专家。其实,我对日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只是觉得,在现代国家之中,日本别具一格,为了验证有关现代社会的学说,日本是一个最能发人深思的国家。倘要就日本的家庭和心理卫生问题得出有意义的结论,我认为先决条件是在生活上同日本人打成一片。于是我和妻子在日本人中间住了两年,完全不同其他外国人来往,边学日语边研究,一头栽进日本生活方式的怀抱里去。其结果,日本这个国家使我大感兴趣,超出我要搞的社会学概论范围。在这段期间,我从事一项专题研究,写了《日本新中产阶级》。在这本书中,我力求从内部深挖日本的家庭生活,而将概论让给其他研究人员去做。有几个日本家庭成了我的研究对象,直到现在,我同他们仍保持着亲密的友谊。
从初次着手研究以来,已历二十年,我对日本社会的好奇心,泉涌不息,从未枯竭。我每年都到日本访问,同朋友们畅叙旧谊,并涉猎其他研究报告。我在哈佛大学教授关于日本社会的课程,每讲一课,总要反复思考自己对日本的看法。日本那些令人惊奇、发人深思、隐而不露的部分,此去彼来,不断出现,而且光怪陆离,引人入胜,犹如发掘一个无尽的黄金宝藏一样。
这些年来,我和其他美国人一样,对于自己国家所发生的一系列问题,不能无动于衷。这就是,人民愈加不信任政府,犯罪,城市问题,失业,通货膨胀,国家的财政赤字,等等。一九六〇年,当我首次访日归来时,我仍未怀疑美国社会和制度总体上的优越性。美国几乎在所有领域都比日本先进。无论是研究水平,还是创造发明,日本望尘莫及。至于天然资源和人口,美国更是丰富得多了。然而十五年之后,当我一九七五年离日回国时,和我的日本朋友们一样,我开始产生了疑问:美国究竟是怎么搞的?
就是在这段期间,我所研究的这个国家,惊人地飞跃发展起来了。当然,目前日本国民生产总值并不占世界第一位,在政治和文化方面,也不处于全球领先的地位。但是,只要仔细观察日本在各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就可以确信,这个国家固然资源贫乏,但在处理一个后工业化社会所面临的基本问题上,却是出类拔萃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相信日本是名列第一。
日本近年来的成就,使我大为惊异。得天不厚的日本,怎么能把美国人都束手无策的一大堆问题,处理得这样头头是道呢!我想来想去,终于认为,日本确实具有值得其他国家学习的东西。我已经不能满足于把日本当作一个猎奇的对象了,我想就具体问题去探索和理解日本的成功。
首先,我曾想去研究日本人引以为美德的特性,例如勤劳、耐心、克己、同情别人等。可是,经过深入探究日本人的现代组织、经济团体和官僚制度等类结构后,我不得不相信,日本人之所以成功,并非来自所谓传统的国民性、古已有之的美德,而是来自日本独特的组织能力、措施和精心计划。我于是用了几年工夫来研究日本成功的原因,并写成了这本书。
我总是觉得奇怪,美国人为什么从不大张旗鼓地介绍日本成功的全貌呢?熟悉日本的美国商人、政府官员、日本问题研究人员,差不多早就敏锐地看到这件事。不过,总的说来,答案倒是很简单的。原来,日本人一般都是秉性自谦,往往低估自己的成就。有些日本人,可能为了巩固国内的团结,或者为了转移外来的压力,时常有意强调日本将来的危机。另一方面,美国人常以西方文明的优越性自豪,总想自己是世界第一,很难老老实实地承认东方在实际问题上有什么可学之处。但是,我相信,对于日本的一系列成就,应当认真对待,对于由此而出现的许多问题,应当周密研究,要为国家的利益着想,这是美国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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