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月潭泅泳,去台中老城逛书店——《少年绿皮书》书摘

    当时,走逛的都是非参考书的区域。我对各种书籍都充满兴趣,尤其是棋艺花卉之类的新书都会好奇地翻看,但多数时间仍流连在摆放着艺文书籍的书柜,有时就站在那儿翻读,一次看个三四十页,去个三四趟,就把一本薄小说读完了。

    当时喜爱的书籍,理所当然地也都是从“中央书局”购买的。譬如高一时,第一本桥牌书,魏重庆的《精准制》。高二时,第一本阅读的是美国小说家柯德威尔的《烟草路》。等到十七岁,对现代诗好奇时,最早邂逅的诗刊,是《笠》和《葡萄园》。而高三时,影响我远的绿皮地图书也是在此翻到的。

    至于影响一生、二十二岁当兵时带在身上的第一本鸟书,张万福的《台湾鸟类彩色图鉴》,那是要到军舰报到时,从这儿带去的。缘于这份地利之便,从十五岁起,我在台中城的生活里,“中央书局”其实是最常造访的店铺。

    但退伍以后,迁居台北近二十年,有一次回台中,才恍然发现,这样漫长的时光里,却一直未再拜访过“中央书局”。到底这家书店如何了,已经全然不知。直到有次在附近开车,经过一家婚纱礼服公司,突然发觉,那不就是过去的“中央书局”吗?这一惊,还差点和前面的车子撞上了。

    记忆里,“中央书局”是一间古朴灰暗的洗磨石子楼房,屹立在早年适度繁华的街上,书店的老板始终用比较保守的方法经营着。整个书店的感觉,一直和旧市区街景的淳朴、典雅是一体的。整个台中因为它的存在,有着不同于他城的文化资质。我坚信,台中过去被称为文化城,便是还有这家书局存在之故吧。

    这间创立于日侵时代中期的老书店不只跟我情愫甚深,跟我们家族的上一辈也有着相当的历史渊源。一九二〇年代,这家书店开张,我的学长、年轻时也就读于台中一中的外祖父,就来这儿光顾了。一九四〇年代末,阿公、阿妈分别在师专和商专求学时,也经常到“中央书局”买书。

    长久以来,这儿也是中部地区文化思潮的传播站,更是艺文人士聚谈的交流道。书局的老板也热爱文艺活动,常挺身经援或赞助。父亲年轻时,无端地参加小说家杨逵夫妇的读书会,成为一个社会主义青年,无疑源自这个书店书籍提供的知识启蒙。我更猜想,在白色恐怖年代,祖母的旧木柜里,父亲书册最后一排,包着月历纸、书写着我三岁乳名“刘资愧”的某些一九三〇年代禁书,以及《自由中国》杂志,恐怕也是从这儿购得的吧?

    关于这件事,我后来曾向父亲查证过。大概那时的生活太苦、太琐碎,每每提到这些书,年事已高、精神又常恍惚的他,都要努力扯及自己的薪水、马克思和资本主义。骂完政府后,每次也一定跳回到一九六〇年代的岁月。当时《读者文摘》兴旺,“中央书局”因为跟运书的三轮车关系匪浅,每个月初,书运到的时日早,生意特别好。他和母亲为了买《读者文摘》都要提前去排队,才能买到的。我就读小学三、四年级时,那几年物价特别高涨,他们大概是靠着每个月的《读者文摘》,享受生活里简单的阅读乐趣。

    如今台中早已失去文化城美名。这种情况下,“中央书局”消失了也好,免得污了这典雅的称谓。只是我很矛盾,又渴望它继续存在着。希望有一天带孩子回台中时,除了认识我们读书、打球的小学,还有钓鱼的土库溪、筏子溪外,也很希望带他们去看看他们的祖父、外曾祖父和我,在不同年代,受到不同理念启蒙的老书店。

    透过这间老书店和我们家族的关系,或许,孩子们会更清楚,小时能够经常上书店是多么幸福的事。而如果一个人少年时代没有走过书店,想来比没有到过网咖还悲哀吧!而有一天当孩子们长大时,会用什么角度看待自己常去的诚品书店,以及和一场场书店讲座的关系,我也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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