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沪上作家马尚龙所著的《上海制造》出版后,获得了很大的社会反响,书中所问“大上海大在哪里”,成为了读者的热议话题。今年,马尚龙又推出了姐妹篇新著《为什么是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将上海命题进一步拓展,细腻梳理上海的事情、交情、风情、心情,出版后再次获得读者好评,几度荣登上海书城的畅销书榜首。本版摘录其中两篇。
咖啡情结在上海的历史偶合
简直像是黄浦江苏州河一样,长久地流淌在上海这一座城市的记忆里。虽然对于上海而言,它充其量只是一片水花。它是上海人的咖啡情结。
有史实为证,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德胜咖啡行,也就是后来的上海咖啡厂,1935年4月已经坐落在静安寺路(如今的南京西路),“上海咖啡”不仅是咖啡的品牌,也是上海咖啡情结的引领者。顺便一说,“文革”后期开始流行的“福”牌乐口福麦乳精,也正是上海咖啡厂的杰作。
从顺便一说的乐口福流行,可以推测到咖啡厂在“文革”时期的“不务正业”,虽然1980年代之初,最大众化的咖啡,在点心店里与馄饨阳春面也能混居,但是上海的咖啡情结在此期间毕竟严重受挫。
上海咖啡情结的复苏却是来自于诸多的偶合。
应该是在1984年或者1985年,有一位长者带领几个晚辈,参观刚刚落成开业的上海宾馆。我是几个晚辈之一。现在说起这一段往事,简直是天方夜谭,任何宾馆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去,哪怕一时内急也可以去五星级宾馆解决,但是三十年前,宾馆是不向公众开放的。只因那一位长者在上海宾馆有朋友担当领导职务,我们得以偷偷参观这一座1983年开业的宾馆。仅仅是参观,根本不可能用餐,也足以炫耀了。有关宾馆的星级常识,也是由上海宾馆带来的。
在宾馆里,参观客房后又参观了“小卖部”。后来才知道,这种小卖部叫做超市。正是在上海宾馆小卖部的货架上,我第一次看到了真价实货的雀巢咖啡。在电视上已经领略到了雀巢的风情,那一句“味道好极了”广告语诱惑力无比,可是,处于造势阶段的雀巢咖啡,还没有通达普通的食品商店。宾馆因为是接待外宾的地方,才会有进口货,不过必须用兑换券购买。
这一段影像至今还留存在记忆中。如果说,咖啡是上海这一座城市很显著的生活气质之一,那么以雀巢咖啡为代表的速溶咖啡,恰又和上海有着很多且奇妙的历史偶合。当然,再超强的记忆,也会在快闪的生活变迁中影像模糊,甚至空白。我已经无法确认当年雀巢咖啡的价格。大约是18元一瓶,还要乘以兑换券一点几的系数,那就是二十几元了,相当于大半个月的工资。上海人,或者也是中国人最擅长最经典的性价比,就是拿商品和自己的工资相比。
如若是在此之前十年的1970年代看到雀巢咖啡,我一定木然,当然事实上是不可能看到,不是雀巢还没有问世,而是中国还完全隔世;如若是在此之后十年的1990年代看到雀巢咖啡,那么我一定淡然以至于忽视。恰恰是在1980年代,这是50后青年进入婚嫁高峰的时期,尤其还是上海人生活水平提升、情调复苏的时期,我恍然。
雀巢咖啡是一个物质化了的明星,却还有众多的大小角色与之应运而生,相辅相成。充满了装饰意义的雀巢咖啡,必须有一个同样具有装饰作用的所在,获得交相辉映的结果。如果我们的记忆尚在,新房中的玻璃橱就诞生于兹。以现在的审美来看,显然是粗糙的,上半截移门玻璃橱,下半截是木橱,但是玻璃橱是对原来新房“三十六只脚”的革命性突破,意味着,度过了“文革”最荒唐的年月之后,上海人的斗室里,除了最基本的吃饭睡觉功能,挤出了最奢侈的空间,这个空间叫做品位或者品味。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起地球;上海人说,给我一个平方,我就可以活出精彩。
这是一代上海人充满生活情趣的创造,当然也只有新婚男女才有机会这么做,因为玻璃橱里陈列的都是当时的流行和时尚,比如蜂花洗发精护发素,比如两只玻璃糖缸,比如泥人无锡大阿福……雀巢咖啡则是最闪亮的明星,矗立在玻璃橱的最高一层。在雀巢咖啡还没有正式进入普通食品商店时,更多的新人已经从香港托人带回,或者用兑换券去买来,享受着“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时尚快意。
还有一件与雀巢咖啡匹配的时尚物:拉丝玻璃杯,连同一个茶盘和一只冷水壶,玻璃橱是摆不进去的了,那就放在五斗橱上。很难想象“拉丝玻璃杯”也是需要发明的。如果不是上海耀华玻璃厂,在玻璃杯的杯壁上要拉出一条别样的色彩,那么雀巢咖啡会显得突兀。要知道,在当时,咖啡文化刚刚苏醒,咖啡杯尚不普及,即使一般的咖啡馆也是用钢化玻璃杯倒咖啡。拉丝杯的问世,弥补了钢化玻璃杯的乡土。
这是偶遇,但是偶遇在延续,延续的偶遇是天意。世事都是天意,一物降一物,一物也衬一物。上海设计制造的气压式热水瓶诞生了,千万不要小看这一个轻工业产品,在既没有原装进口、又没有合资制造的自力更生年代,一个气压式热水瓶的诞生,足以让全中国对“上海制造”的口碑再次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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