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撕开来吧

  从小受奶奶指责像你妈那样笨手笨脚的英子,一旦萝卜切出半月,迅速放进嘴里,以免受责,养成了“萝卜一切坏,尽管旁边没人,还是拿起吃下的毛病”,嫁给幼年丧父由母亲拉扯大的斤斤计较的秀一,婆婆虽然精明小气,但起初一家人还算平稳,直到长子健太6岁,她身怀二胎的那个梅雨季,天气难得好,英子习惯性地以十元硬币磨刀,将火腿切成薄片,此时健太飞奔而入厨房,抢吃火腿片,阻拦间火腿片成半月,英子习惯性的将“半月”入嘴,此时儿子又调皮伸手,说时迟那时快,“健太的食指指尖有两厘米左右滚落到砧板一边”。至此,小说开头叙述的英子和秀一去买婚戒路上看到的白天之半月,两人难得的幸福时刻,乃至幼年原生态家庭萝卜半月的习性(何尝不是一种心理伤害呢),在故事里水落石出,完成自该的完成。尽管不全是英子的错,但是婆婆责怪,丈夫冷漠,英子流产,出去打工,自觅他处,一个原本其实就暗影重重的家庭面临分崩离析。作者还算没有完全将之撕裂,结尾写秀一去找英子,身体之欢,和解表达。“那个地方有最重要的东西,同时也有最厌恶的东西。”英子回去了吗?“如果出现白天的月亮就回去吧,正要抬头,又有些惴惴不安,如果不出现却如何是好,顾不得身上沁出汗珠,继续往前走。”算是作者给出一个可能性的想象吧。

3
  《耳》则是写楠回忆青春期时不小心用火柴烫伤弟弟真二郎耳朵导致其耳聋的故事。说不小心似乎也不对,恍惚间他以为用火柴照亮的是邻家女孩的耳朵,女孩子耳朵内侧总垂着根红丝线,红丝线系着一个米粒大的瘊子,为的是把瘊子系掉。于是,红丝线就老在少年楠的眼前晃动,晃动的还有小巧的耳朵,好看的耳朵的形状。耳聋后的弟弟生活自然与“一流大学一流公司无缘”,性格“执拗乖戾”,四十才娶妻,还是微微跛腿的女子。成家后的楠对女儿打耳洞深恶痛绝,没收女儿的香烟和打火机,每每想起耳聋的弟弟,不知如何再去沟通。小说取五十岁的楠发烧在家休息的一个截面,“冷水枕在耳朵下面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回忆过去的日子,他想去北海道看看弟弟,“然后如何继续呢,语言与岁月一起冰冻,冷水枕冰麻了的脑袋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隔阂一旦产生,实在难以弥补,而且还无法叙说,岁岁月月如钝刀磨蚀,不见血的痛。
  还有父亲瘦小、母亲健硕并时有偷情行为的江口,成年后娶了和母亲长相全然相反的妻子美津子,却有个越长越像奶奶的女儿,好不容易女儿成婚江口了却心事,妻子却越来越像死去的母亲,喜欢年轻男子,和四十岁的健朗医生有说不清的暧昧感。江口从女儿口中得知女婿有外遇,却“有种父亲的仇恨由女婿讨回来的感觉”。母亲从隔窗外向外窥视的脸,所有都成了江口一生中的无法摆脱(《隔窗》)。
  再看看常子,几乎每晚都在隔壁人家电视的“君之代”声音里睡去,大学生的儿子女儿自然不知在哪里干吗呢?丈夫呢,丈夫松男当然晚归。就是这样的夜晚接到丈夫情人的电话。两个女人见面,情敌的名字是一种花的名字。各种花的名字、花和花之间的区别正是常子婚后教会丈夫的功课。丈夫归来,常子询问丈夫,只给妻子一个背影的丈夫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怎么了。”就不再回应。《花的名字》很简淡,故事表层是中年夫妻婚外情,可读来却感到说不上来的冷,好比残花,窸窣满地,竟无生气,那些女人教男人花的名字鱼的名字蔬菜的名字的日子,已是花凋,而余下的一天天呢,连凋的花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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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再更多转述这些短篇,十三个短篇,涉及夫妻之间、父母子女之间、兄弟之间、情人之间,各怀各的心思,难解的结,这些结又正是这些因缘际会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才会结成,正可谓前生今世的绕,亲情在向田邦子笔下从来不是掩饰这些结的理由,或者所谓能涂掉裂痕的多乐士,她不会去做一些所谓美好的温情的修饰,她用纤细的笔触撕裂人性,撕裂人性里的那些自己可能都要吓一跳的东西,这些东西蛰伏着,表现出来或许还是以感情的名义,或许当事者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人和人的零距离让人在外面世界压抑的东西反而泼撒开来,而所谓亲情好比给这种泼撒一个无理由的理由,人反而会更加无所顾忌,这是人性里不是最深也是更深的悲哀吧。因缘正是孽缘。情感也是刀锋。背叛不知不觉中发生,谎言说久了仿佛真实,裂缝如洗旧的真丝经纬那样渐稀渐薄,乃至最后一击即便绵力也会崩裂。
  其实这正是人性的实相,好比如今一套或几套房子就将人性打出原形,亲情只不过更是给了某些人索取的理直气壮的借口罢了,利益之后的和睦,其实也是有着多种的考量,当然并非所有人均如此,只是人性的实相实在是需要了然的,而非一些影视作品表达的那样闹腾些表层矛盾,最后还是美好得不得了,也许政治正确吧,也许所谓正向能量,让人不至于失望,只是这样的表达终究太皮相平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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