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05年,经济学家汪丁丁就在北京大学开设了“立宪经济学”讨论班,到2007年,又改名为“新政治经济学”讨论班,主题年年更新,有不少学生连续数年选修或旁听,变成这门课的忠实听众,并因此收获巨大。经过了多年酝酿,最终形成了这部《新政治经济学讲义:在中国思索正义、效率与公共选择》。熟悉汪丁丁著述的读者不难发现,这部专著包含了大量汪丁丁近年来在国内学术刊物与大众媒体上所刊文章的重要片段,以及在高校演说中一再提及的核心论点。 在汪丁丁研究视野里,“新政治经济学=效率原则+正义原则,或者说,这是一门关于冲突及其协调的社会科学”。 以“正义”、“效率”与“公共选择”为关键词,汪丁丁首先界定了新政治经济学及其基本问题,进而深入探讨其核心议题——正义,同时,他还以跨学科的视域、思想史的方法,梳理了“正义”的实践智慧,最终将全部的理论探讨应用于剖析中国社会的现状与探索未来变革的方向。诚如他在序言中所言:“正义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性质——它如此重要,以致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每一个人或绝大多数人是否感觉幸福。”因此,在汪丁丁心目中,他这本著述更是一部“关于中国人怎样可以生活得更美好的讲义”。 汪丁丁的写作,往往带有很浓厚的哲学思考味。比如,某甲说“我是流氓我怕谁”,其实是追问使某甲沦为流氓的社会原因。汪丁丁研究“新政治经济学”,常有所批判,他探讨“生活品质”,首先追究社会原因。汪认为,精致的生活品质取决于两大因素:是否有挑剔的消费者群体,是否有敬业的生产者群体。中国教育失败导致的后果之一,就是同时缺少这两种群体。可是,中国人的平均收入确实达到了对精致生活有所需求或有很大需求的阶段。在企业家看来,这就是巨大的商业机会。“北京也确实出现了几家专业递送各类“令人放心”食品的企业,但能生存多久是一个问题。在没有挑剔的消费者群体(足够大从而能支持这类企业),“猪食”和“美食”无差异的社会,怎么可能有美食传统?更何况,造假成习俗,我们也缺少敬业的生产者。精致的生活用品、信息在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有很强的不对称性。不敬业或造假成为产业惯例之后,精致的消费者要么退化为粗糙的消费者,要么加入国外的精致消费群体。 这个理论,汪自认可以解释为什么精致生活在北京是最贵的,以致成为不可能。因为敬业精神,北京最差,其次是夏威夷,最好的在东京。那么,夏威夷的酒店业和东京的酒店业,雇员工资相差不多,为何敬业程度相差很大?可见,只有把工资激励和消费者的精致程度联合在一起,才可解释此现象。 立足中国社会基本问题,关注改革前景、方向,汪丁丁最终关心的依然落脚于求解中国人的正义和幸福生活诉求。所谓“中国社会基本问题”,就是“真实社会情境内发生并长期纠缠着多数中国人,且挥之而不能去的议题”。很显然,中国人在日常生活中经历的种种困扰和症结,例如医疗、教育、养老、住房、就业、物价、交通压力、食品安全……都有逼人而来的压迫感。 在三十年市场化改革时期,最富于企业家能力的各种群体扮演了经济发展的主角。在三十年市场化的最后十年,主要由于权力寻租的激励,官僚化倾向再度占据主导位置。目前的情形是,一方面,人均收入水平已达到或超过“民主诉求”的阈值,另一方面,人口老龄化要求尽快完善社会保障体系。这两方面压力联合作用的结果,很容易导向“福利国家”的公共政策。虽然长期而言,福利国家的公共政策难以为继。 由此,汪丁丁认为未来中国可能会有这样的两条发展道路“演化”进程:一种是依靠“世界市场”的帮助,未来几十年“民权”问题会提上社会选择的日程表。政治改革的主旨,至少在未来几十年里,应对官僚垄断利益集团加以限制——首先通过“均权”即权力的分立与抗衡。另一种演化路线,是推行“政治民主化”,通过极大地强化“民权”来压制官僚垄断利益集团。但是,这一路线要求人民有足够强烈的公民意识,要求精英及强势群体足够地自我节制,还要求有一批政治影响力足够大的“中介”维系社会稳定。 谈到具体的“中国社会基本问题”,汪丁丁认为有“初级形式”和“高级形式”之分。据他分析,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结构最显著的变动,可表述为适合市场经济的“小世界”网络结构的扩展过程。与此相伴随的,是机会、财富和权力在人群中的“幂律”分布,从而引发普遍的正义诉求——首先表现为对“公平”的迫切需求,这是中国社会基本问题的“初级形式”。在精神生活不发达阶段,大众在社会生活维度上的正义诉求还不能转化为精神生活维度上的自我满足。在“物质生活-社会生活”平面之内满足正义诉求的基本途径,是政治体制改革,基本方向是消除或缓解权力的幂律分布。物质生活的效率原则与情感生活的心性原则之间的冲突,是中国社会基本问题的“高级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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