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德:不要老是叫骂,还得跟生活讲和

  这个问题意识,可能是英国本国的人不会想到的,或者说,他们即便想到也不大会重视。当然这种问题有时候也不能讲得太直露,让会心的读者看了笑一笑就好了,但是这种关怀需要存在。我回国以后给国内有些杂志(比如像《世界文学》、《读书》等等)写文章,希望谈的内容可能是外国的,但是跟本国的文化和我们现今整个社会的状况是暗中相通的。
  南都:具体来讲,你的治学经验当中个人比较推崇的方法是什么?
  陆建德:在文学上我是比较相信细读的,因为我觉得作家写得很好的东西,不是在结构框架上,而是在无数的细节之中。我在《高悬的画布》前言中写到要像纳博科夫那样“拥抱全部细节”。阅读好的作品,读几遍也不觉其烦,因为注意到了以往可能忽略掉了的细节。一个人是否有趣,就要看是否善于抓这些细节。好的作品,其实都是有无数这种有趣的细节。细读是能力,也是一种训练,因为你会通过细读来分析、批评,也会通过细读来感受、欣赏。阅读时必须使自己处于比较警戒的状态,不是被表面的词语牵着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非常赞成王蒙对快速浏览的批评。我还谈不上有“治学经验”,也没有特别推崇的“方法”,这与我的狭隘、我对理论的偏见有关。但是我相信文学作品是社会和历史进程的产物,某种程度上是社会生产的结果,就此而言马克思主义的视角总是大有帮助的。
  南都:你近两年来转向中国近代史的研究,对近代史的研究感觉和之前的研究距离蛮远的,这中间的契机是什么?
  陆建德:其实要说远也不远,因为在《破碎思想体系的残编》里面,我有一篇文章,题目叫《伯克论自由》。我写的是英国18世纪后半叶的政治思想家伯克,介绍他怎么谈论自由,其实我写的时候有着中国的背景。法国革命爆发后,英国就面临着一个问题:应该怎么样进行改革。改革的路数实际上是多样的,我以为在今日的语境下自己是一个渐进主义者,也许稳妥的渐进不会给社会带来太多的伤痛。正如习近平同志所说,中国近代史特别值得一看,要认识一个现代性的国家,它具有什么样的特点,你从整个近代史看过来以后,你就会觉得中国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确确实实的“治理”非常重要,英文govern是统治,但也是治理,government(政府)也意味着治理。中国的治理程度还比较低下,一出北京市中心,我们就会惊奇地发现很多文明和政府之手未曾触及之处,比如双桥中路。无政府的状态有着一定的普遍性。

  近代史转向:我是一个渐进主义者

  南都:伯克对激进革命的反对是空前的,你为什么觉得渐进是更好的方案?
  陆建德:如果我们说这个社会没有问题,那就是昏话,社会存在的问题太多了。但是我们要想好,要有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来做,以往这方面考虑够吗?伯克的思路对我们来说是比较陌生的。我不相信他对法国革命的批判处处都对,但是他让我们意识到思想资源的多元性,意识到中国面对种种问题必须有自己独特的解决方法。伯克批评法国,但是不向法国人推荐英国模式,他知道英国模式是特殊的历史产物,不可能重复。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情,甲地行之有效的办法未必能在乙地见效。照伯克的话来说,法国人的解决办法就是把父亲杀了,然后以为自己从此就完全是新了。
  法国革命以后很长时间都不得安宁,几起几落,它和英国式的渐进相比,损失太大。我自己是这样看的:假如一个盒子出了问题,一个革命家说,把这个盒子完全推翻,重新来过,盒子里装的东西是不是会打破,不必考虑。我不会这样。我们首先要问:能用什么手段把这个盒子修补好并使之能够更好的尽它盒子的功能?后面这一种问题的提法就体现出渐进改良的态度,以前考虑得比较少,跟政治能力低下有直接的联系,即遇事不能妥协、协商。前面那种自信的断言是革命的态度。
  南都:你对中国近代具体问题的直接书写是这两年的事,譬如写林纾的文章,梳理近代中国学潮的文章。这里面你的梳理发现和我们先前的认识很不一样,譬如林纾一直被认为是顽固保守派的代表。
  陆建德:晚清的核心问题就是中国应该怎么样改革,林琴南实际上也是主张变革的,但是他总是希望能够新旧融合,在学问、实业上下功夫,不要为一些无用的概念所迷惑。他对自己的国家抱着一种善意的敬畏,不希望她经受太多的苦难。他担心激进派实际上是被外国(日本)所利用了,内斗会让渔翁得利,这是有根据的。他有国际的眼光,也抵制新文化运动期间一些比较极端的言论(比如说要废除汉字)。当然后来有幸的是我们的文字传统还是保留下来了,但是那种抵制激进的声音是应该有的,如果没有那种声音来制衡,绝对自我否定的文化进程会极其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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