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今天人们以“出身”来衡量的话,阿尔都塞也有足可称道者。他1939年便以入学考试排名第六的成绩考取了法国最著名的高等师范学院。这是一所法国青年精英向往的学校,柏格森、萨特、德·波伏娃、雷蒙·阿隆、梅洛-庞蒂、福柯、德里达、阿兰·巴迪欧等无数现代法国享誉世界的大家毕业于此,可以说,法国现代思想史一大部分是由高师毕业生构成的,离开了他们,现代法国甚至现代西方思想,很可能会有不同。而他们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试中式,比如大名鼎鼎的福柯第一次就没有考取。因为世界大战,阿尔都塞直到1945年才从战俘营回来,进入高师学习。两年以后即完成“高等教育文凭”论文(D.E.S.,相当于硕士论文)《论黑格尔思想中的内容概念》,并于1948年在加斯东·巴什拉面前进行了D.E.S.答辩,以十八分(相当于A+)的优异成绩毕业。当年8月,以第二名的成绩通过哲学教师资格考试,当年萨特参加这个考试都没通过。随即在高师任教,学生中有不少后来名闻天下的人,如福柯、德里达、皮埃尔·布迪厄、阿兰·巴迪尤、巴利巴尔等。1975年,阿尔都塞以他的著作《孟德斯鸠:政治与历史》《保卫马克思》《读〈资本论〉》(二章)和编译的费尔巴哈的《哲学宣言》等早期著作作为学位论文,在亚眠大学通过论文答辩,获国家博士学位。这场答辩场面壮观,共有五百人旁听答辩。阿尔都塞作了《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容易吗?》的报告。答辩长达四个小时,听众提问层出不穷,整个大学再次恢复了活力。法国《世界报》对此作了专门报道,说:“今后无论写任何关于他的有价值的东西,都不能不提这件事。”
即使作为教师,阿尔都塞也非常成功,因为他对学生有巨大的影响,许多学生的证言足资证明。他们都觉得阿尔都塞的课程对他们有很大的帮助,甚至有醍醐灌顶的感觉,绝非如朱特所言,阿尔都塞没有讲出什么东西。在高等师范学院,阿尔都塞像解读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样解读马克思,这是不同寻常的。但他用的不是传统的字面文本解读法(méthode littérale de l'explication de texte),而是“症候解读法”(lecture symptomale)。这种解读法不是死抠字眼和文本,而是通过质疑文本及其内部逻辑来寻求问题的答案。“症候”这个术语是从精神分析学说中借来的,指见微知著,从最不起眼的东西中看到最重要的东西。他对马克思著作的创造性解读对于他的左派学生来说具有“解放”的意义。他的一位学生后来说:“对于通过阿尔及利亚战争接触政治的整整一代‘青年知识分子’来说……阿尔都塞代表一种决裂和一个历史机遇……一种有可能重新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来思想的解放。他的著作以头等重要的理论创新……埋葬了法国虚假的(非共产党左派)批判型知识分子和共产党宣传型知识分子的两难,后者是纯粹的空想家,只是把党的规范和理论-政治意识形态内在化……因为马克思的哲学‘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有待构成’,因为它开创了一种劳动(理论实践),这种劳动从历史上说没有结束,从理论上说是新的,在哲学-实践意识形态中复制党的政治意识形态就远远不够了。总之,在党内没有‘官方哲学’……”
他的另一个学生则后来在玻利维亚地牢里这样回忆了阿尔都塞:高师给了他们极佳的机会“与这位哲学教授接触,他指导我们工作和阅读。他老练地给我们机会与他一起工作,却使我们看不到实际上是他在做这工作,是他在为我们工作”。阿尔都塞的哲学影响了几代学生的思想,詹明信在《政治无意识》中夸张地把这种影响称为“阿尔都塞革命”。
阿尔都塞的哲学重要性得到了西方学术界的普遍承认。当代著名哲学家、《追寻美德》的作者麦金泰尔在《伦敦书评》上给文森特·德贡布(Vincent Descombes)所著《当代法国哲学》一书写的书评中这样评价阿尔都塞:“无论怎样都不足以强调我们大家对阿尔都塞使法国马克思主义与其余的法国哲学再次对话的深切感谢……就对法国哲学的影响而言,他的去斯大林化的马克思主义做得比任何其他马克思主义者都全面。”
虽然阿尔都塞以马克思主义名世,但他最初的学术进路却是黑格尔哲学和法国政治哲学。他在巴黎高师最初的课程包括孟德斯鸠、卢梭、孔多塞、爱尔维修等。他最初博士论文打算“研究法国十八世纪政治和哲学”。1959年,他的著作《孟德斯鸠:政治与历史》由法国大学出版社出版,并获孟德斯鸠奖。他对孟德斯鸠、卢梭和马基雅维利的研究,至今还不时被人提起。但是,若不是他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上的大突破,人们今天大概不会再去谈论他。阿尔都塞在学术上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但最重要的还数他对马克思哲学的重新解读。而他对马克思哲学的重新解读最具挑战性和爆炸性的,是他公然宣称马克思主义是反人道主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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