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奇妙至极。在巴黎那个叫左岸的地方，25岁的青春像被上帝关怀。他和她——哈德莉，贫穷，饥饿，一无所有，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俩共同拥有快乐的爱情，健美的生命，以及永不枯竭的写作激情……天哪，40年后，当他摇晃着大脑袋以60多岁的衰老躯体追忆，时间和才华再次回到现场，难道和巴黎一样没个完？

　　海明威，古铜色的苍凉硬汉，他的故事属于传奇一列。也许，他预感到生命将逝，于是缓缓地打开一段巴黎往事。《流动的盛宴》貌似一本回忆录，实则是一个人对时间的挽留，对青春唱出的挽歌。这本书曾有孙强译本《海明威回忆录》（原名《流动的圣节》，浙江文艺出版社，1985年6月）和成寒译本（《流动的飨宴：海明威巴黎回忆录》，时代文化出版，2008年8月），汤永宽译本在2004年6月初版时书名为《不固定的圣节》，现在改为《流动的盛宴》，“流动”远比“不固定”来得活跃，正契合20世纪20年代巴黎的牛逼和诗意。书里满是庞德、乔伊斯、爱伦坡、毕加索、菲茨杰拉德等文坛巨匠的身影，还有海明威，一杯咖啡，一个笔记簿，就能在咖啡馆里写上一整天。“整个巴黎是属于我的，而我属于这本笔记簿和这支铅笔。”在无法进行小说的时候对自己说：“别着急。你以前一直这样写来着，你现在也会写下去的。你只消写出一句真实的句子来就行。写出你心目中最最真实的句子。”

　　饥饿袭击着尚未成名的作家，海明威便把巴黎布置成了一场巨大的宴会，冰凉的啤酒，油煎土豆，又粗又大的法兰克福红肠，各种绝妙的味道破纸而来。清苦落魄，但对巴黎以外的想象和渴望也没个完，携带着纯洁温馨的爱情，他说“我们读读书，然后上床做爱。”他和妻子哈德莉节衣缩食，抽空去意大利、奥地利、瑞士、西班牙，滑雪、观光、赛马、赛车和斗牛以及旅游观光，“我们吃的不错而且便宜，我们喝的不错而且便宜，我们睡得很好而且睡在一起很温暖，相亲相爱。”青春年华的两大可贵法宝，就是贫穷而相亲相爱。

　　当然，塞纳河畔拥有的不仅是咖啡馆里的写作，尖叫的妓女、艺术家沙龙、赛马、彩票、郊外的旅行，足以抵抗饥饿的塞尚的画，傍晚顺便去花园路27号逗留，观赏名画并与斯泰因小姐交谈……海明威写道：“有了那些捕鱼人和塞纳河上的生活动态，还有在船上自有其自己的生活的漂亮驳船，那些烟囱可向后折叠以便从桥下通过的拖轮，拖曳着一长列驳船，还有河边石堤上高大的榆树、梧桐树，有些地方则是白杨，我沿河散步时就从不感到孤独。”倾心于自然，巴黎这时候多像一幅纯粹的静物画，又多像一个浪子在末年回望凝止的一切，一瞬间释放出灿烂的光明。

　　作为一本苦中作乐的艺术家的生活记录簿，忧伤和兴奋始终撕扯着海明威的文字。他用幸福的笔调渲染一位穷小子的天国，最终盛装的巴黎恍如指间沙，一粒一粒沉静地漏掉，激动人心的所在渐渐消逝。他承认巴黎无异于人生驿站，年轻的行走是一次伤心的旅程，就好像在这本书的末尾，他从奥地利滑雪归来，乘坐火车回巴黎时的心情一样。他在晚年以无比懊悔的笔触来叙述这一段——他是如何亲手结束了他与哈德莉的爱情。“我爱她，我并不爱任何别的女人。我们单独在一起时度过的是美好的令人着迷的时光。”

　　因为爱所以爱，包括对笔墨的无边钟情。3年后，海明威开枪自杀。巴黎永远没个完，被人们津津乐道，海明威的巴黎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