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人生哲言

    鉴于此,这些人终于订立了两条默契。第一条:放过眼前的事,拼力去追更远的事,使后面的人追不到,甚至望不到。这条默契,就叫“冲出射程之外”;然而,后面的人还会追来,只能指望他们也会累。因此,第二条默契是:“锻炼脚力,使得我们的速度足以使后面的追逐者累倒。”我想,这也是历来文明艰难延续的跑道。我在追事,他们在追我,为的是不让我做事。——这场赛跑具有永恒的价值。

    警惕小人

    自从我在《历史的暗角》里首次比较系统完整地分析了小人,坊间陆续出版了多部剖析小人的著作,几乎每一部,都把我对小人的论述印在扉页上。

    看来,我真是与小人摆开阵势了。

    阵势前的战事,月月未断。

    对方擂响一轮轮战鼓,踏起一阵阵尘土,制造出战争激烈的假象,还不断向外通报,我已一次次出场,与他们一次次打斗,他们赢了几个回合……

    而我,一直悠闲地行走在远方。偶然,在异国街头,能买到香港的几家大报,看看“我”与他们打斗的报道。

    知道内情的朋友问我何以在喧嚣滔滔间有此定力,我笑道:“我既然首次论述了千年小人,当然要引出几批当代同类给大家看看。历来小人很少中计,这次他们遇上对手了。”

    我写那篇论述小人的文章非常郁闷,却让我这几年的行为作了一个乐观的结论:只要不怕纠缠,不怕投污,不怕喧闹,小人有可能被战胜。

    我在那篇文章中说,战胜小人以后,自己很可能也变成了一个小人。我以这几年的实践证明,这个结果可以避免。

    更重要的结论是:不与小人交手,很难成为真君子。

    这就像,一个有洁癖的人,很难成为大丈夫。

    我与小人交手了,而且反复交手。他们的队伍不小。

    此刻我搓搓手,感觉很好。

    慎为文人

    中国现代文人中最优秀的群落,往往也很难摆脱一个毛病,那就是把自己的大多数行为当作圈子内互为观众的表演,很少在乎圈子外的一切。

    中国文人对于同行的内心排拒力,肯定是世界第一。这一点,不能仅仅靠“妒嫉”二字就能解释。

    科举制度一千三百多年的不懈训练,使中国文人早就习惯于把别人当台阶,踩在脚下,好让自己一步步爬上去。一千三百多年的习惯终于沉淀成本能,即便社会已经多元,他们也要在一条小道上争个你死我活。

    2005年是中国科举制度结束的百年祭。这个制度给中国文人的强有力的塑形,会在多少年后消退?两百年,还是三百年?

    ——可能还说得太短,因为人家整整塑形了一千多年。“恃弱、逞强交错症”,是很多中国文人的心理流行病。

    如何“恃弱”?永远把自己看成是需要被照顾和关爱的人员,不断念叨自己是无权的平民、清贫的寒士。等到政治运动一来,宣称自己是被压迫的一员。政治运动过去之后,他们面对官员和企业家的目光,总是求诉的,期盼的,又是矜持的。

    如何“逞强”?面对百姓大众,他们总是反对“媚俗”;面对国际潮流,他们总是反对“媚洋”;面对历史转型,他们总是反对“媚时”。他们究竟要固守什么呢?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始终俯瞰万象,气吞山河。

    这两种病症的任何一种都已经是够受的了,中国文人有本事把它们糅成一体,并在社会上广泛普及,成了一种最不可思议的人格造型。捷克前总统哈维尔原来是一个作家,他曾这样描述当年作家协会里的那些文人——“在作家协会内当时有一种情况是我不能忍受的:几乎每个人都在抱怨,都说创作比开会重要。他们显出一副十分厌烦的样子,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但奇怪的是,他们又从来不肯退出,辞职回家。他们甚至都提心吊胆地渴望下次再次当选作家协会里的某个职务,因为这种职务直接影响到书的出版、奖的颁发和出国多寡。总之,可以借着职务获得很多额外利益。但是,刚刚得到利益他又抱怨了,抱怨的声音很响。”

    在当代中国,文化教育发达,却尽量不要做文人。这是因为,“中国文人”这个概念的投影太黑太深,年轻人缺少见识,很容易被它所诱惑、所俘虏。

    一旦不幸成了文人,那就要谨慎了。努力学做一件实事,做的时候也不要打出“文人从商”、“文人做官”的牌号,而是让自己取得一个成为社会正常谋生者的身份。千万不可以文化知识嘘人、骗人,更不可借文化的名义害人、整人。如果杜绝了做这些坏事的可能,那么,又要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们究竟做过好事没有?如果有,为什么那么低效,甚至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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