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节过后,父亲从乌鲁木齐返回我们的秦尼巴克镇时,在开往飞机场的出租车里,他把线装手抄本《秦尼巴克》给了我。父亲提醒我说,我直接用汉文写的那些小说,实在没有人看,惟有这本用锡伯文写的小说,是一部锡伯文学史上的扛鼎之作。父亲希望我把这本书尽快译成汉文,以飨更多的读者。
我出生在秦尼巴克镇,后携全家移居乌鲁木齐,得以遍游新疆各地,拓展视野,才知喀什还有一个秦尼巴克,是英国驻喀什噶尔总领事馆的简称。秦尼巴克,是一个混血的词, “秦尼”一词是英语“China”的半吊子译音,而“巴克(Bak)”一词,是地道的维吾尔语,译为汉语是“花园”的意思。这样一种恶魔般的语言杂交,构成了具有人文意义的“秦尼巴克”,把这个拗口的杂烩词语,译成柔美动听的汉语,就是极其迷人的“中国花园”了。
父亲走后,我开始集中精力阅读《秦尼巴克》。这是我23岁那年写的小说,经过父辈们20多年的反复传阅、手抄、修改、删节、填补,把它改成了民间的“名著”——几代边疆移民的血泪史、人与兽、爱与恨、生与死、战争、灾难、咒语,以及一本寂寞的《圣经》和纠缠不清的家族复仇,像带着疾病、沮丧、挣扎和绝望,出乎意料地闯入了我夏季潦草的内心。
我怕翻译不好这本书,因为书中有大量的引语和典故,还有多种语言插入:维吾尔语、哈萨克语、满语、俄语、英语和锡伯语。除了语言的抗译性外,还援引了(《圣经》新约·四福音书)里的上帝话语。所以,我怕翻译不好这本书。
你现在看到的汉文版《秦尼巴克》,是一部与我无关的家族野史,但它绝对是边疆移民的秘史。从这部小说的表面上来讲,没有什么可读性,只有高度统一在人性意义上,才能得到公正的阐释。因此,我翻译得很耐心,也很客观。
当我潜心于父辈们那无所依凭的复杂关系的反思时,眼前现实人事中的其他因素,自然隐退到幕后,这却给了我审视新疆历史、文化、民族、宗教、战争的参照物和切入点。开始翻译时,我觉得这部书的结构过于庞大,而且在汉文中,有些民文和外文字母,显得过于抢眼,所以我很难选择最佳的翻译形式。
在翻译过程中,为了便于排版,我化了很大的精力,把那些民文和外文,一律译成了汉语,也不加注明原文为某种语言。此外,我还和我妻子查阅了《圣经》和张保罗的《圣光日引》,并把互不相干的“立体派绘画式”的叙述跳跃、任意中断、自由穿插的故事情节,改成了线性叙述形式(删掉了大量的引语和典故,以及文本中的幽默和玄机)。与此同时,我还援引了基本的新疆历史资料,对原作做了暗恋式的最后修正。
有那么一天,你会变成一个丧失狂热之爱的老人,当你怀着一种复杂的个人情感,张着干瘪的老嘴巴,老眼昏花地回首往事时,“秦尼巴克(中国花园)”究竟给你怎样的生命魅力?这生命魅力究竟有怎样的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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