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由创作到消费的过程中,鉴赏本是个重要环节。读者通过鉴赏领略文学之美,获得身心的愉悦,学者和评论家经由鉴赏走向研究和批评,鉴赏是批评和研究的必要基础。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文学鉴赏的意义并未受到应有重视,一般肤浅的看法,甚至认为其中并无多大学问,是件随意易为、无足轻重的事。 这个情况后来发生了变化,鉴赏文章的阅读得到普遍爱好,甚至一度掀起热潮,许多教授学者,包括不少名家大手笔都被卷进撰写鉴赏文字的行列。这一情况的出现,与上海辞书出版社推出一部名为《唐诗鉴赏辞典》的书颇有关系。 那是八十年代初,正是学术界刚刚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个创意是怎样产生又是怎样运作的,我只知道《唐诗鉴赏辞典》的出版在当时曾颇为轰动。因为这是一个新事物,以前好像没见过叫“鉴赏辞典”的出版物。现在,它把文学鉴赏与工具书融为一体,既是辞典,便要保证足够的数量,全书选唐诗一千一百多首,大大超过一般唐诗选熬。然后每首唐诗(或个别组诗)配以一篇赏析文字,解题、释词、诠典,串讲诗意,评点艺术,文章不长,而规范森然。既具备词条性质,又扩大了词条的功能。为了扩大知识含量和提高欣赏价值,书中收入数十幅与唐诗有关的古画,书后又做了几个附录,诗人小传、诗人年表、唐诗书目、名句索引、古诗术语简释,以及几张地图。编者的周到设计,使此书既可当作读物浏览,又可当作辞典查索。这个书籍新品种非常适合广大读者的需要,理所当然地受到热烈欢迎,一度竟使洛阳纸贵。据说在书籍品种相对贫乏的当年,它曾是上海新婚夫妇最喜爱的高邪礼品,又说要凭结婚登记才能买到一部。而至今它的印数已累计到二百多万,这业绩确实值得骄人。 我曾仔细地阅读过《唐诗鉴赏辞典》,觉得其中有些文章写得实在好。它们不但解说了唐诗中的字词典故,为读者扫除了欣赏的障碍,不但阐释了唐诗之美,使读者获得艺术的享受,而且写出了鉴赏者的个性--不是一般地呈现个性,而是渗透进个人的生命体验,表现出个人的性情、风度和神采,从而使这些鉴赏文章不但成为知识和学问的载体,而且具备了寄托和舒泄感情的美文功能。请读读这样的句子:“李颀此时虽久已去官,但并未忘情宦事,他是多么希望得遇知音而一显身手!”(姚奠中撰《听董大弹胡笳弄兼寄语房给事》赏析)“当李白独自在谢眺楼上临风眺望的时候,面对着谢眺所吟赏的山川,缅怀他平素所仰慕的这位前代诗人,虽然古今世隔,然而他们的精神却是遥遥相接的。这种渺茫的心情,反映了他政治上苦闷彷徨的孤独之感;正因为政治上受到压抑,找不到出路,所以只得寄情山水,尚友古人;他当时复杂的情怀,又有谁能够理解呢?”(马茂元撰《秋登宣州谢眺北楼》赏析)类似的例子多得很,有的是全文精彩无法摘句,如周汝昌撰《蜀相》赏析。如果仔细地、知人论世地读,我们会从中体味出更多的东西。 《唐诗鉴赏辞典》的成功,不但因为它创造了辞书的新品种,而且抓住了一个好时机。十年文革弄得文化一片荒芜,广大群众久渴盼雨。十年文革更压抑了大批知识分子,包括文学研究者的工作能量和创造力,禁锢一旦解除,正需蓬勃释放。而这时那些规模更大的科研项目尚未上马,于是《唐诗鉴赏辞典》得风气之先地把大批专家,老中青几代人的力量凝聚起来,实施了这一创新壮举。看看此书的作者阵容,是多么豪华,多么壮观!这是一部编者认真、作者尽力、编撰双方精诚合作的产品。许多老专家都是亲自动笔,甚至拿出了狮子搏兔的劲头,这是此前此后都很罕同见的。这部书的出版带动了鉴赏热,满足了被十年文化摧残所反激起来的强烈文化需求。此后各地许多出版社陆续组织出版了大量鉴赏辞典,其中也有质量上乘的,但时过境迁,声势影响却再难超过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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