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图尼埃与没有他人的世界

    “这野兽正在咀嚼着的嘴一下子停下来不动了,一根长长的禾木科植物还挂在它的牙齿上……” 

  这个写得十分优美的段落是描写礼拜五与公山羊搏斗的故事的。礼拜五势将负伤,而公山羊终于不免一死,“大公山羊死了”。于是礼拜五说出他的神秘的计划:死了的公山羊将要高飞,歌唱,成为天上飞翔并奏出音乐的山羊。为施行这个计划的前一项,礼拜五使用的是羊皮,把羊皮脱毛,清洗,打光,撑在一个木制的框架上。这头山羊于是被缚在钓竿的一端,通过钓丝微乎其微的动作,使它扩而大之,成为飘浮在天空的一个巨大的浮子,承担着一个浮子的功能,用以把海水传输到天空。至于计划的第二项,礼拜五使用的是羊头和羊肠,用来制造一种乐器,把这种乐器架设在一株死树枯枝上,让它不时奏出交响曲,唯一的演奏者应该说是风。这样,地上的声响被导引到天空,形成一种组合起来的、具有完备音品的天籁,“真正元素化的音乐”。这头已经死去的大山羊通过双重途径把各种“元素”释放出来见之于外。人们将看到:大地和空气作为特殊元素所起的作用远不如这两种完全对立的象征形象所起的作用来得重要,因为这两种象征形象就其自身而言集中了四种元素。大地,正是大地把这些元素拘禁锁闭,把它们约束包纳在物体内部深处;至于天空,那里有阳光,有太阳,承载着这些元素,让它们呈现为自由。纯美状态,将它们从限制约束中解放出来,形成一种外层宇宙能,这是一种能,是任何一种元素所固有的。在大地上存在着火、水、气和土,同样,也存在着空中或天上的土、水、火和气。大地与天空之间存在着一种斗争,斗争的焦点就在于所有的元素的禁铜和释放。那个海岛就是这样的斗争的临界线或展开场所。所以弄清岛在哪一方面失去平衡、是否可能向天上喷出它的火、土、水,由此转化为太阳的成分,是极其重要的一点。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既是这个岛屿自身,同时也是鲁滨孙其人,同样也是礼拜五。岛屿在一系列二重化过程中,变换着形象,不下于鲁滨孙在一系列变形过程中变化着自身的体貌形态。鲁滨孙主观方面经历的一系列变化与岛屿状态所经历的一系列变化,是密切相关不可分割的。 

  最后的归宿是:鲁滨孙在他那个自身也还原为元素的岛上,也返朴归真变成元素,变为太阳岛上的太阳人鲁滨孙,天王星上的天王星人了。所以,在这里,问题不在事件的肇源起始,不在于开端,而正好相反,在于结果,在于最后的目的,这一切都是种种蜕变过程的显现。这正是这部小说中的鲁滨孙与笛福笔下的鲁滨孙的第一个重大区别。人们一向认为,笛福写鲁滨孙并非仅仅是为了写一个故事、一种历史,而是写“一种探索的手段”:这种探索以一处荒岛作为出发点,企图把与时间同时展开的劳动与征服过程的开端与发展程序重新精确地建立起来,予以再现。很明显,这种探索是双重的虚构。一方面,关于开端的形象事先就已经预定了它可能包括的内容(即关于鲁滨孙从沉船中取得的一切);另一方面,由这个开端出发,必然使再现出来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相等同,也就是说,与经济的世界,或者说,与可能存在、应该存在的世界相等同──如果其中不存在性关系的话(参见笛福的鲁滨孙,性完全是被排除在外的)。是否应该由此得出结论说,性就是使客观世界从开端所严格确定的经济秩序中偏离出来唯一的虚构原则?这个问题,简化地说来,在笛福的笔下,意图是好的:孤零零一个男人独处于荒岛之上,没有“他人”,将会怎么样?不过这个问题是不可能成立的。因为,把一个无性的鲁滨孙置于一个复制成类似我们经济学世界的环境之中,即把鲁滨孙放到以我们的世界为原型的世界的这种开端之中,这是不合理的;而为一个有性的鲁滨孙安排一个和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不相一致的目的,这才是合理的,也就是说将一个有性的鲁滨孙放到一个本身就偏离常规的虚构世界中去方才是合理的。图尼埃从结局而不是从开端的方向提出问题,所以他不让鲁滨孙离弃荒岛而去。鲁滨孙的结局,他的最终目的,就是“非人化”,里比多与自由元素相遇合,即宇宙能或原始“健康”的发现,这种宇宙能或原始“健康”只能在这个岛上显现,而且只有在这个岛也变得空灵如气或太阳化的限度内方才是可能的。亨利·米勒曾经提到这种“氦、氧、硅、铁基本元素组成的新生儿呗狐堕地”。在这个含氦与氧的鲁滨孙身上,无疑有米勒甚至劳伦斯的东西存在其间:是死了的山羊形成了基本元素,像新生婴儿呗抓落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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