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物的进化论看待和解释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是从达尔文本人开始的。《双螺旋探秘》开篇就引了达尔文这段话:“如果人类能够凭借耐心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变异,为什么大自然就不能在千变万化的生存条件下选择对其生灵有利的变异呢?”如果说,此处所说的人类选择变异,还是指肉体的变异,那么,《双螺旋探秘》的下面这段话,就说明他用自然科学的观点来看待社会了:“就在达尔文第一次读到马尔萨斯《人口论》的当天,他在《关于物种蜕变的笔记》中写下了如下的这段话:(略)有一种力量就像十万个楔子一样,把各种适应的结构挤入自然经济的空隙中,或者更确切地说,排挤了弱者,从而形成新的空隙。”在一个生物学家眼里,人就是动物。作为揭示客观真理的科学家,达尔文并没有错,他只是客观地指出了这个事实:人类在成为人类之后,还是这样弱肉强食。问题是,人类应该从人文社会科学角度思考这样的问题:动物界的生存准则到了人类社会还在继续起作用,这是该肯定还是该诅咒,是人类的进步还是退化,是人类的幸福还是悲哀?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准则,应该是动物学的还是人文学的?人类能不能在人文学的层面反省自己动物学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准则?一句话,人类能不能战胜自己? 动物的优与劣是什么,要适应什么,谁是适者?人类呢,难道跟动物一样吗? 肉体有强弱之分,如“弱肉强食”,那本是动物界的规则,但在人类的历史上的事实也是如此,尤其可悲的是这个规则在当代各个社会领域被视为理所当然,而且被鼓吹为价值标准、真理标准进入意识形态。难道人类就是以各种高级或低级的形式互相吃的动物,以此来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变异,促进这个物种的“进化”? 精神也有优劣之分。优者如,“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不过,这种精神的优,是与“谋闭而不兴”联在一起的。劣者如鲁迅在《狗的驳诘》一文所说,狗自愧不如人知道“分别铜和银”、“分别布和绸”、“分别官和民”、“分别主和奴”……这种精神的劣,是与人高于其他动物的智慧联在一起的。如果智慧都被用于分别铜和银……那么,优胜而最能够生存的,是那些最善于分别铜和银……的智者;不能适应而被淘汰的,是那些不善于分别铜和银……的愚者。当然,智慧不都被用于分别铜和银……但是,如果人类以满足“视、听、食、息”为生命的惟一或第一要义,那么,智慧的其他应用最终也都会被商人和资本家纳入分别铜和银……的轨道。所以,那些智而不善于分别铜和银……的,最终也会被淘汰;愚但其智仅足以分别铜和银……的,也不会被淘汰。如果我们承认鲁迅在《狗的驳诘》中批评的是比狗有智慧的人类的精神的劣,那么,精神的劣正与智相关,精神的优正与愚相关。那么,人类在弱肉强食的准则下,智慧越多则精神越劣,精神越劣则越能生存。动物是以肉体相搏进行“优胜劣汰”,人类是以精神竞争进行“劣胜优汰”。人在比动物有智慧之后,他们的“排挤弱者”以及“弱肉强食的商业竞争和优胜劣汰的阶级结构”,当然要比动物厉害得多。依这种规律,最终,这个地球上只能存在一群精神最劣者。 庄子说;“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老子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老庄的真意不是反对智慧,而是因为看到了智慧被运用到同类之间的欺伪残杀,虐于野兽,而对智慧于人类最终是祸是福产生疑问。同样的道理,今天的科学家,正是看到了,在这个充满了狡智欺诈、弱肉强食的世界中,他们的科学智慧没有被用于人文精神的提高,而是被用于满足人类无限膨胀的“视、听、食、息”欲中,以及这种无限欲望引起的“弱肉强食”行动,如数字化时代的快速地敌情侦察、信息传递、民族复仇、导弹攻击……制造出可以相互毁灭对方千万次的武器,才呼吁向中国古代的人文精神学习。 人类应该热爱科学,追求一切真理本身就是人文精神的高度体现。只是,智慧和科学应该被人类用来丰富人文精神,而不应作为“弱肉强食的商业竞争和优胜劣汰的阶级结构”的工具。如果人类的本性不能避免相互欺诈和相互残杀的悲剧,那么,智慧的产生,对人类的幸福、进步、发展,最终是祸是福,也还不是毫无疑义的问题。这就是—— 浑沌死后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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