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经大娘娘· 黄楚九听了很生气。依性子,就要责问她:“有哪一点欺负你了?你三天两日地跑来闹些什么?”想想又忍住。万一吵起来,传到外面去,人家不会说经大娘娘意气用事,总是要说我黄楚九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竟然跟人家女眷一般见识。经家没有你黄楚九,固然办不成“新世界”;反过来,你黄楚九没有经润三作后盾,“新世界”同样也办不起来,能忍则忍,好在她说归说,“新世界”的事情还是我黄楚九说了算,就不跟她计较了。此后在一个时期内,黄楚九采取惹不起就躲的办法,命手下随时向他通报信息,只要经大娘娘在,他就不到“新世界”来。 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经大娘娘也不止是说说而已,竟派了她的外甥张石川到“新世界”来任职,事先又没有和黄楚九商量,就向职工宣布,张石川也是经理,是代表我的,今后你们要多多向他请示。 张石川就是后来的电影名导演,自然是一位能干人。但黄楚九在“新世界”的主宰地位受到了挑战,而且经大娘娘这一着摆明了是要排挤自己,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不得已,只好跟经大娘娘摊牌:“看样子我们已经无法合作下去了。究竟是你让我,还是我让你,大娘娘,只要你说一句话,我黄某人决不打一个‘格愣’。”这是实在话,也是气话。 汪国珍正巴不得黄楚九有这句话,立刻回道:“黄先生,我是个寡妇,就请你照顾照顾我,让给我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黄楚九有点懊悔自己的话说得过份大方了些,给汪国珍抓住了机会,一记将军将死了。但事已至此,纠缠何益,霍地站起身来,说:“我们马上办手续,‘新世界’从此是你们经府上的‘新世界’,与我毫不相干。” 所谓“办手续”,就是拆股份。黄楚九得了他应得的一笔款项。汪国珍只要产业完全到手,多出一点代价是不在乎的。 黄楚九虽然在银钱上没有吃什么亏,但他创建“新世界”所花的一番心血,白白化为乌有,感情上的痛惜状态,是难以平复的。他把经营“楼外楼”和“新世界”看成是自己施展多方面才能的尝试与考验。事实已经证明了他确有非一般生意人所能企及的眼力和魄力。“新世界”的成功,对黄楚九来说,还只是他要在娱乐业闯天下的牛刀小试,远远还没有“过瘾”,不想被一个寡妇半路上把刚刚结了果子的“摇钱树”攫走了。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发誓一定要再办一爿游乐场,比“新世界”更大,更好玩,更能吸引观众。 说干就干,第一步是请他的门下客四面放风,并在报上撰文,说黄楚九如何如何的仁义可风。他退出“新世界”,完全是出于对死者经润三的感念,又是对生者经大娘娘汪国珍的体恤。但黄楚九在创建新兴娱乐业上所表现出来的非凡才能,已是众口皆碑。现在黄楚九决定东山再起,另行筹划,预计在不久的将来,一座百戏杂陈、争奇斗艳的新式游乐场,定会峙立于上海滩。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事先大造舆论准备。虽然连游乐场的一根柱子还没有竖起来,但在上海人的心目中,已经生出了幻想,等待着它的实现。 第二步是筹措资金,拉股子。经大娘娘争夺“新世界”,反倒证实了办游乐场是一块肥肉,更证实了黄楚九的生财有道,所以手上有钱放着,一时没有出路,想通过黄楚九的渠道再发一票的大有人在。只等黄楚九一开口,大家便争相认股,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筹集到了八十万元,组成大发公司,轮子开始转动起来。 在募集股份时,黄楚九已经在物色游乐场的地址了,看来看去,看中了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西藏路南面转角上的这一大块。这里是南浔巨富张澹如的产业。黄楚九此时虽然还不认识张澹如,南浔张家的名望已如雷灌耳;张澹如也知道黄楚九虽然是江湖郎中出身,但现在市面做得很大,已跻身于上海闻人之列,自是未可小看。反正地皮空在那里,不管黄楚九是赚钱还是亏本,不怕他少了我一文租金。 地皮不卖,而是出租,租地造屋,租价并不贵,黄楚九这次一出手就取得了一个关键性的胜利。 接着一个胜利是与法租界当局的交涉成功。这块地皮是在法租界。当时,以爱多亚路为界的法租界与公共租界(即英租界)两相比较,公共租界显然要比法租界热闹繁荣得多。现在黄楚九要造游乐场,法租界自然很欢迎,这个意思只婉转地通过第三者表露出来。因为作为一方的统治者,自有他凛然不可轻视的架子,你不求上门来,我决不屈尊相就。黄楚九深知其中奥妙,托人打通关节,认识了法国驻沪领事甘司东,主动输诚,百般巴结;甘司东也觉得结交了黄楚九这样一个中国富商很高兴,显示了自己执行殖民主义政策的成就。双方一拍即合,同意黄楚九办游乐场的照会很快就批了下来。 上面一关不成问题。下面一关,主要是法捕房那边要“摆摆平”。这也好办,只要把当过法捕房包打听头子,如今已成上海青帮首领的黄金荣笼络好,一切便迎刃而解。 笼络的手段无非是作出承诺,将来游乐场开业后,赢利所得,也有黄金荣的一份好处。黄金荣正想利用自己的势力撑大市面,游乐场是个大好的机会,所以满拍胸脯:“只管放心,侬黄先生格(的)事情就是我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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