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叙述者自童年起患有“移情综合征”,可以随意进入任何人、任何物体的意念中。
他时而是人类,时而是其他生命或物体:如蔷薇、灰山鹑、银杏树、蜗牛、六月的云、秋番红花、早早开花的樱桃树,甚至是一场雪……
 《悲伤的物理学》 [保加利亚] 格奥尔格·戈斯波丁诺夫 著 陈瑛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丨文景
来自全世界最悲伤的地方,版权售出26国 诺奖得主奥尔加·托卡丘克盛赞,布克国际奖得主代表作 全速运转的故事对撞机,1000个悲伤的基本粒子旋转狂欢 所有来自虚无又走向虚无的人的故事 无名无姓、转瞬即逝、留在画面外、永远沉默的人的故事,一部从未发生之事通史
《悲伤的物理学》是一本形似时间胶囊的小说,作者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是当前最受关注的保加利亚作家之一。他的处女作《自然小说》是1989年之后被译介最广的保加利亚文学作品,第二本小说《悲伤的物理学》一经出版,就跻身保加利亚畅销小说之列。2023年,他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卡尔丘克称《悲伤的物理学》是“现代欧洲典范无可争议的一部分”,并且认为作者“戈斯波丁诺夫在很多方面都独一无二……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将有趣的观念、奇妙的想象力和完美的写作技巧结合起来”。
整个故事从1925年的保加利亚开始,在一个热闹的乡村集市上,叙述者进入了12岁的祖父的记忆,跟他一起钻进帐篷,观看一个牛头男孩的表演。读者就此进入作者筑造的故事迷宫。
以下文字摘自《悲伤的物理学》 我出生于1913年8月底,性别男。我不知道确切日期。他们观望了好几天,看看我能不能活下来,确定之后才去给我做了人口登记。他们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夏天的劳作已近尾声,他们得收割地里各种各样的作物,奶牛下崽了,他们围着奶牛转。大战已然开始。我熬过去了,之后又斗过了水痘、麻疹等幼儿常见疾病。
我作为一只果蝇,出生于日出前两小时。我将在傍晚日落之后死去。
我出生于1968年1月1日,性别男。我能记得1968年自新年伊始到结束一整年里所有事情的细节。可是,我却想不起来我们当下生活的这一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现在是几几年。
我一直在出生。我仍然记得冰河时代的开始和冷战的结束。恐龙灭绝的情景(在这两个时代里)是我所见过的最难以承受的事情之一。
我还没有出生。即将来到这世上。我负七个月大。我不知道子宫里的这种负时间如何计算。我在长大,长到(他们还不知道我的性别)橄榄那么大了,一克半重。我的尾巴在逐渐回收。我身体里的动物正在离我而去,朝我挥动着它那逐渐消失的尾巴。看来我被选中做人了。这里黑暗而舒适,我被系在一个移动的东西上。
我出生于1944年9月6日,性别男。战争时期。一周后,我的父亲就动身去了前线。而我母亲没奶水了。一个无儿无女的阿姨想带走我并照顾我,收养我,但是他们没把我给出去。我饿得成宿成宿地啼哭不止。他们给我嘬在葡萄酒里浸泡过的面包,权且当作奶嘴用。
我记得我出生了,作为一株蔷薇,一只灰山鹑,一棵银杏树,一只蜗牛,6月里的一片云彩(这段记忆很短暂),哈伦塞附近一朵浅紫色的秋番红花,一棵早早开花了被4月里一场晚雪冻僵了的樱桃树,作为冻僵上当了的樱桃树的雪……
我即我们。
往这儿瞧呀,老乡们……长着牛头的孩子。前所未见的奇观。来自古希腊迷宫的小弥诺陶洛斯,只有12岁……就五帕拉,吃也就吃掉了,五帕拉,喝也就喝掉了,就花五帕拉,你看到的就够你讲一辈子的啦。
在我爷爷的记忆里,他没来过这个地方。但是现在我在这个记忆里的集市上,我成了他,而且我被吸引着走了进去,无法控制。我交了五帕拉,我与那大蟒蛇,与那骗人的六米长道别,与冰凉的阿贡牌果汁道别,与战俘尼古乔的故事道别,与亚美尼亚老奶奶的公鸡糖、哈利·斯托埃夫的夺命招一一道别,我钻进了帐篷里,来到弥诺陶洛斯身边。
从这里往后,在我爷爷的记忆中,故事里的那根线就变得越来越细,但是并没有断掉。他坚称不记得自己进去了,但是我记得。他避而不谈。因为我在这里,在他的记忆里,如果他没在我之前就来过这里,我能不能够继续往下进行呢?我不知道,但是有什么地方不正常。我已经身在迷宫里了,原来是一个昏暗的大帐篷。我看到的东西和我在最爱的一本书里看到的大相径庭,这是一本关于古希腊神话的故事书,书里还有黑白插画,正是在这本书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怪物弥诺陶洛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这个弥诺陶洛斯并不可怕,反而是忧伤的。一个忧郁的弥诺陶洛斯。
帐篷中间放着个铁笼子,约莫五步长,比人的个子高那么一点点,细细的金属条因为锈蚀已经开始发暗。里面有条褥子,一侧有把三条腿的椅子,而在另一侧——一桶水和散落着的稻草。一个角落站人,一个角落站着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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