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萨认为,文学创作的起源是对现实生活的拒绝和不满,是用想象来替代现实的渴望和尝试。周于旸小说的角色也是如此,他们不满足于现状,试图寻找逃离现实、前往远方的方式,他们爬上塔吊、钻入魔方、登上飞船、沉入迷宫。远方充满诱惑但又危机重重,在迷茫的探险之后,他们又不得不回到地面,回到内心深处的故乡。不过,周于旸笔下的乡村和故乡更多的是乌托邦式的虚幻呈现,尚缺乏相当的深度与厚度,也很难承托现代人孤寂、茫然的生存体验。
孤独的迷宫:现代人的隐秘内心 周于旸笔下的人物都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孤独与寂寥,传达出现代人封闭、冷漠的生存状态。《云顶司机》与班宇的《空中道路》相似,主人公都渴望在高空抛却现实的琐碎,构筑独属个人的理想空间。小说中的吴伟廉一次次爬上吊塔,“在城市高处安然地做一个山顶洞人”。《北冥有鱼》中的林战月的临终梦想是见一见忍受了四百年漫长岁月的格林兰鲨鱼。除此之外,《月亮照常升起》中的“我”坐在自制的滑梯上度过童年;《如虎之年》中的陈问渠只有老虎这个唯一玩伴;《穿过一片玉米地》中的罗曼诺夫在无垠的宇宙独自探索文明的线索;《比天之愿》中的张迢得不到亲人的理解,只能将热爱寄托在秋千之上。无论是童年还是成年,乡村还是城市,周于旸小说的主人公都有着相似的精神内核。在他们身上,孤独并非一种困境,反而成为了喘息的短暂空间。沉重的现实、代际间的鸿沟、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隔膜让他们都渴望远离尘嚣,享受一种“令人健康的孤独”。
受马尔克斯影响,周于旸常以迷宫表现现代人隐秘的内心世界。迷宫以其复杂、幽暗、神秘等特点成为文学中的常见意象。马尔克斯在《迷宫中的将军》中将整个拉美世界视为迷宫,借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表达民族共同的困境与孤独。相似主题的《百年孤独》则用循环往复的非线性叙事结构营造了叙事上的迷宫。周于旸在《马孔多在下雨》中制造了一座孤独的迷宫,用财富吸引成千上万的人们前来探险。失业的马登每天假装出门上班,其实只是前往酒店补觉,再去马孔多迷宫碰碰运气。一次又一次的迷宫旅途让马登明白,迷宫的本质并非迷失,而是指向人的孤独:“唯有孤独无法被毁坏,而他毁坏一切正是为了他能如期而至,那是他的温柔乡,他可以一劳永逸地躺在里面过完剩下的人生。”在小说的最后,被破解的迷宫重新归位,继续进入下一个循环,正如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中的通天塔图书馆,在时间的无限与永恒中轮回。略微遗憾的是,为了配合孤独的主题,小说的转折和巧合显得略为刻意,故事的情感指归也显得虚幻而不可捉摸。
整体而言,周于旸以科幻、魔幻的笔法书写现实生活的困惑与迷茫,在代际关系、时代变革和心灵冲突中表现世界的复杂无序,体现出青年写作者的责任担当和理想情怀。正如他在创作谈中所说,“随时能抽身去做个理想主义者,是件好事,也是幸事”,以理想主义的态度对待现实,生机勃勃地书写时代,这是青年作家的情怀和勇气,也是文学给我们最好的馈赠。
【作者系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创作谈 走向别处的旅途 文/周于旸 最开始的写作是在稿纸上,一页五百个框,一天能写两页。那年我上高一,距今差不多十年,写小说算是逃避,因为书已经念不下去了。假如这辈子能做成点什么,应该是在稿纸上而不是试卷上。人虽然懒惰,但也愿意赌。写到今天,离当初那个心境过去很远,稿纸不再用了,键盘膜戳坏了几张。比起当年,焦虑更多,成绩也有些,但若说有什么东西需要证明,也远远没有达成。
刚开始写的是日记和一些校园故事,写的多想的少,和现在相反。比较规律的创作是从2018年开始的,那年上大二,经常跑图书馆,从下午写到晚上,写完后去操场上散步,日子无比充实。毕业后做过别的工作,最后还是回到写小说上。虚构变成了逐渐称手的技艺,沉重的斧子不再难以掌控,也不再像刚开始写作那样,为灵感的闪烁感到激动。它们解决的是小说中最好写的部分,如何解决那些沉闷的部分,才是真正要面对的难题。有时碰上难缠的句子,找出词语也会像从墙面上挖下砖头一样艰难。就这样写了几年,一年完成十个左右的短篇小说,不算多,其实还能再勤快一些。写到现在,越来越意识到这是个手艺活,技术要精进,最好也不要有重复,需要打磨的地方,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假如新作品不能比旧作好上一点,人也会变得焦虑。
之所以能够坚持到今天,也绝非要跟什么东西撞得头破血流。写小说的时候,运用想象力是个愉悦的过程,在我看来是因为它离自由更近。打开一个文档,安心地当上帝,创造人物,再创造命运。想象力是个颜料盘,小心挑选,认真涂抹,有时也需要自己调色,目的是为了创造出色彩鲜明的东西。至于有什么可总结归纳的,或是理念上的信条,也还没有达到那个地步。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认为想象比经验更值得信赖,这个观念依然没变。不过另外一些曾经笃信的东西,也多变成了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