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早期社会主义思想史——大杉荣与他的时代》书摘

  第四章  口令、演说与无政府主义——大杉荣的“口吃”问题

  第一节  作为方法的“口吃”


  大杉荣或许是日本思想史上最有名的无政府主义者,也是死于“大逆事件”的幸德秋水广为人知的继承人。大杉在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的大混乱中被宪兵队所虐杀,这一悲剧结局与其名字一同,作为对国家权力的无辜抵抗者以及国家权力的牺牲者,广泛印刻在了人们的记忆中。在大杉死后不久,经近藤宪二之手,首次编辑出版了大杉的著作全集。从二战结束后至今,大杉的著作经过了几次修订、出版。而与大杉相关的著作、评论,从其生前已有累积,直至今日也未见有任何衰退。更有为数众多的小说、连续剧、电影,把大杉设定为重要角色。

  大杉身上确实有吸引读者兴趣的个人魅力。构成大杉多姿多彩一生的诸多轶事,每一桩都闪耀着强烈的个人特质。大杉既是如“一犯一语”口号所象征的那样,在监狱中通过自学掌握了多门外语的贪婪好学之人,又是从正面回击社会禁忌的理性“文明评论家”,是陷入四角关系最终被情人刺成重伤的“叶山日阴茶屋事件”中的“唐璜”,也是站在工人运动最前端、大战政府与共产党团体的铁汉型领袖,还是出席上海、巴黎的国际会议并堂堂正正进行争论的国际主义者。无论是同时代者还是之后的读者,无不被大杉的这种个人魅力所倾倒,开展了各种讨论,试图解开其秘密,探讨是否有继承的可能性等等。

  但是大杉眼中的自己,却与上述他人眼中的大杉荣完全不一样。比如对望月桂给自己画的肖像,大杉留下了如下评论。

  大杉荣肖像画(望月桂画,引自大杉荣·望月桂著《漫文漫画》1922年)

  这是我的癖好,而且是在遇到些什么困惑事时才会做的。不过,要抓我的癖好,就别用这种无聊的癖好,我应该还有更好玩的好癖好。比如我的口吃,眨巴着金鱼那样凸出来的大眼睛,嘴巴也跟金鱼似的张张合合,光是咽口水啥都说不出来七颠八倒的样子。不去画那样的我,居然只能画画这么无聊的我,望月的画还不行啊。

  这篇文章公开发表于1922年,正是大杉作为工人运动家发挥最大影响力的时期。在这一时期与大杉一起活动的逸见吉三,曾这样回忆当时:“大杉荣是运动的主流。因其极富魅力的个性与言论、奔放的行动,常常是出类拔萃的存在、是给予各个领域巨大影响的中心。”望月的肖像画也是展现了主人公大杉“极富魅力的个性与言论”的一面。但是大杉却否定了他者赋予他的形象,选择将“口吃”作为自身本质的提示符。毫无疑问,大杉是卓越的思想家与运动家。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有“口吃”的思想家与运动家。在这篇文章公开发表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大杉在偷渡法国并被遣送回国后,被宪兵队杀害。被誉为“出类拔萃”的存在的大杉荣,最终作为一名“口吃”者迎来了人生的终点。

  大杉所留下的《自叙传》是研究其思想形成的一大线索。《自叙传》最初连载于《改造》杂志,在刊登于1921年9月号的“第一篇”中,大杉描写了从幼年到自陆军幼年学校退学这段时期。之后,从1922年开始到1923年又发表了续篇。在大杉死后的1923年11月,这些文章与其自传性记述合在一起,以《自叙传》为名,公开出版。而《自叙传》作为生动记录另类革命家前半生的精彩文本,至今为止捕获了大批读者。其中,尤为受到关注的是大杉在家乡新发田时聪慧的幼少年时期、早熟又奔放的性觉醒、源自幼年学校经历的反军思想萌芽等等,这些都被视作影响其“自由”思想内在的根源性经历。然而,至今未曾对《自叙传》中的中心主题,也即“口吃”相关问题,与其思想之间的关联展开专门的探讨。

  关于大杉的“口吃”问题,不仅其同时代人士有诸多证言,大杉自身在《自叙传》等许多文章中也有谈及。所以,大杉是个口吃,这一“事实”毋庸置疑。重要的是大杉与自身“口吃”之间所构成的独特关系。大杉在前述文章中,直到人生最后仍在提醒“口吃”是自身不可或缺的个性,而非需要克服的障碍、烦恼的根源。在本章中,将尝试揭示大杉与其自身“口吃”之间所构成的关系性及其意义,以此阐明大杉作为无政府主义者所特有的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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