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人的行为:白寿彝教授主编的《中国通史》(导论)读后

    如何看待汉朝与匈奴之间的战争,原因不是单方面的。根据《史记》的记载,我们知道游牧民族的南下是他们的生活方式造成的。河套和阴山以南的草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牧地。这种活动早在战国以前就有,只是在秦建立大一统的皇朝后,据河套,修长城,切断了匈奴的南下之路,这就导致了战争。而这种战争的性质首先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生存的需要,对于这个问题,古代西方的哲学家也看得很清楚。苏格拉底在与格劳孔的对话中指出:“当我们想要获得邻国的一片土地,以供畜牧和耕种之用。而假使邻国也如此,超过了其需要的限度,想无限制的积累财富,他们也同样想要我们的土地,那么战争就无可避免了。”英国军事家富勒在 《西洋世界军事史》导言中以苏格拉底的话来解释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间的冲突,他说:“在两种文明之中,战争的基本原因都是生物性的和经济性的。牲畜的繁殖愈盛,则寻找新草地的机会愈频繁;在任何时候只要有一次旱灾,就可以成为一次侵入的预兆。同样的,城市人口愈繁殖,则所需的粮食即愈多,于是必须用来耕种的土地也愈多。所以在两种文明中,战争都经常是为了肚皮打的。”这种归纳,基本上适用于古代的民族战争。
    我们也必须看到,在中国历史中,汉族和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毕竟是和平多于战争。只有在力量对比发生强弱倾斜时,战争才有可能发生,并给一方带来灾难。在双方力量处于均势的时候,各族之间是能够和平共处的。无论是汉代的和亲还是唐代的通商,民族之间通过和平方式的交往,得到生存和发展。这种发展的结果,是民族间的融合。汉族的发展是与许多少数民族的融合分不开的,历史上的鲜卑、契丹、党项到哪里去了?他们不是被灭绝了,而是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从这个意义上说,研究中华各族的历史发展,首先要研究人类不同的生存方式,这是研究民族、阶级、阶级关系的起点。“导论”中把多民族统一的国家形成作为中国历史研究的首要问题来论述,为中国通史著作开拓了一个新的广阔领域。
    (二)
    白先生《中国通史》的另一特点,是恢复了人物传记。这不仅仅是对传统的回归,而且是给纪传体史学注入了新的活力。
    历史事实告诉我们,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人是最有创造性,最生动活泼的因素。因为人具有千万种不同的个性,他们的言行在不断创造出新的历史,推动社会的前进步伐。所谓“英雄”,历史上的杰出人物,都是具有鲜明个性的代表。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是以记录人的行为开始发展起来的。中国的《春秋》、《史记》,古希腊希罗多德的《历史》,写作形式不同,内容都是以人为主。所以,这些史书以其资料丰富、文笔扎实生动,被后人喜爱和传诵,也成为后世修史的样本。
    读过白先生《中国通史》后几卷可以看到,立人物传的目的在于把历史写活,通过人物传来反映综述中无法详细叙述的一些生动内容。这不仅提高了通史的可读性,而且通过了解历史人物的活动,能使读者更具体地了解古代社会,更直接地体会古代人物的思想、性格和时代特征。白先生积多年教学、科研之经验,认为纪传体可以容纳更多的史料,比编年体交书优点更多。他从实际出发,指出:“编纂史书,本是为了反映历史真相。采用这种史体或那种史体,是为了反映历史真相的方便,如果因为拘泥于体例而排挤掉重要的史实,岂不是舍本逐末了?”他推崇司马迁写人物的笔法,即历史与文学的结合,准确与生动的结合。他对修史提出六个字的要求:“准确、凝练、生动”,这个要求不仅适用于记事,也适用于写人。
    如何反映以往的历史,对古人和今人都是一个难题。记事并不难,难在能否准确客观。二千年来的封建社会,建立起一套相当完整的伦理道德传统,大一统的封建制度与法律就是道德的具体规范。这些年来,不少学者致力于古代文化与制度的研究,想从中寻求社会的发展规律。令人尴尬的事实是:历史上的开国皇帝、英雄豪杰,恰恰是旧道德法律的破坏者。毛泽东在一次讲话中列举了古代许多开国皇帝和名将的例子,指出他们都是年纪不甚大,学问不甚高的年青人。李世民十八岁当总司令,项羽死时也不过三十多岁。他们对旧皇朝的反抗在历史上留下了生动的一页。现在有人往往喜欢用一种模式来解释历史:统治阶级的腐朽导致人民的贫困,社会矛盾的激化导致农民起义的爆发,从而推动社会前进。我们考察历史可以看到:这个规律虽然原则上说得通,但具体分析为何起义会在此时此地发生,而不是在别的地方,就不能用通常的惯例来解释了。其实,社会矛盾是随时都存在的,如果没有陈胜吴广,可能秦朝的暴政还会延续多年。唐朝最混乱的时代是安史之乱,但并没有爆发农民起义。宋朝和明朝开国不久就走向了停滞和腐化,但是朝廷的统治却维持了那么长的时间。隋朝灭亡,群雄并起,结果是李渊父子得了天下。除了必要的条件外,人的主观能动性究竟起了多大作用,确实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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