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山庄(插图珍藏版)》译本序

    埃丝特作为用第一人称叙述故事的女主人公获得了幸福,使小说在形式上有了圆满的结局,但这不能减轻由于法律的破坏作用而造成的总的悲剧气氛。狄更斯在《荒凉山庄》中把笔锋对准了大法官庭这个历史的陈迹、社会的赘瘤,通过雾的象征,通过描写开庭时那一派僵死的气氛、法庭上木乃伊式的人物、宗教礼拜似的空洞仪式和无意义的套语,突出地表现了它的过时的、无用的、寄生的性质。然而问題还不止于此;这个法的儡尸还在散发臭气,毒化着人们吸进的空气,使它的周围都现出病态与畸形。试看小说中描写的寄生于法的卵翼下的一群龊卑俗的小人物,如那些版卖法律专用纸张的、收购法庭废纸的、抄写法律文件的、向诉讼人放高利贷的等等,他们像一窝窝的霉菌荜生在法的机体上,构成一个扩散于社会机体的病灶,使我们在《荒凉山庄》中看到一个从上到下浸透着毒液的病态的黑暗世界。如果要像儿童要求的那样非得指出故事中的“坏蛋”是進,那么可以说,《荒凉山庄》中的坏蛋不是别人,不是累斯特?德洛克爵士,不是图金恩律师,而是大法官庭,是腐败的法本身。狄更斯生动具体地表现了大法官庭的吃人的本质。它像神话故事中可怕的蜘蛛精,把凡是不慎粘在它的网上的有生之物都无情地加以消灭。警如由大法官庭承办的贾迪斯遗产继承权案件中,所有与它有沾带的人都落得悲惨的下场,几代人在无望的等待中消磨终生,有的自杀,有的发疯,书中描写的弗菜德小姐就是一个被这柱案件拖了一辈子终于变得疯疯的老太婆。她养了许多小鸟,为它们取名“希望”、“快乐”、“青春”、“宁静”、“憩息”、“生命”等等,把它们关在笼子里,象征着被法断送的一切。对于弗菜德小姐这类小人物来说,法其实就是一个非人的庞大机器;包含着多少活人的希望的一桩柱案件只不过是填在它的齿轮底下的原料,法律机器的运转吞噬着活人的血和肉。书中描写的理查德的命运是又一个悲惨的例子。理查德本来是个聪明、有生气的青年人,可是因为一心指望从贾迪斯案的判决中得到遗产,不能专心从事任何职业。他被狡滑的律师愚弄,为这桩案件耗尽了心血、涤荡仅有的资财。最后,在一堆废纸里找到了可以了结贾迪斯遗产争端的一份确凿的遗属。拖了几十年的贾迪斯案终于要宣判了,然而也就在这时,它也戏剧性地宣布告吹,因为全部遗产已经被几十年的诉讼费消耗一光。社会寄生虫、讼棍们肥了腰包,法律程序得到尊重,案件本身成了“大法官庭程序的典范”,而可怜的理查德在这最后宣判的打击之下ロ吐鲜血,悲修地死去。书中的正面人物约喻?贾迪斯说大法官庭的案件好比“发带的芦苇”,谁挨近它都要受到腐蚀。只有他本人,身为案件有关人员,却从不把案件放在心上,不对最后的宣判抱任何希望,总之,不许这案件干扰自己的生活,因而始终头脑清醒,是与案件有关人员中唯一保持“宁静”与“幸福”的人。

    《荒凉山庄》不仅是一般地从故事情节的处理上表现了以大法官庭为代表的英国法律的腐朽性和破坏性,而且还深刻地表现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法所具有的神秘的、邪恶的性质。这是《荒凉山庄》一书特殊力量的所在。奥例帝国的德语作家卡夫卡在他的小说《审判》中把法当作被人制造又翻转过来控制人、迫害人的一种异己力量的象征,对人来说无从理解,充满了无名的恐饰。而在《荒凉山庄》中,狄更斯早在卡夫卡半个世纪之前就揭示了法律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这一特点。通过《荒凉山庄》中关于大法官庭的描写,我们看到,几百年前遗留的繁复程序仍然荒谬地主宰着活人的命运。法的机器呈现着似乎超越私人好恶的冷漠,可是陷人其罗网的人,如小说中的弗菜德小姐、理查德与婀达等青年又好像受到敌意势力的任意拨弄,根本无法逃脱。《荒凉山庄》中插人的“希罗普郡老乡的故事”就是一例。

    希罗普郡乡间的两兄弟为遗产发生一点争执,问题提到大法官庭后,反而日益复杂化,弄得他们倾家荡产、两败俱伤,要撤回原案又办不到,好像卷入法律机器后就身不由己了。而在《荒凉山庄》中,卷入法的机器的受害者都是善良无辜的人,这就更突出了法的邪恶性质。

    更值得注意的是,早期小说中律师的反面形象往往是作为丑角出现的,而现在,在《荒凉山庄》中,法的体现者的可僧不在于个人品质,而是作为法的机器附属物的中立面貌出现。这些法的执行者、代理人,作为个人可以是模范的儿子和慈爱的父亲,如蛋尔斯,而作为法的机器的零件却“为他的僵化的法律观念所奴役,这种观念作为独立的力量支配着他” 使得他像猎犬一样将猎物追逐到底。这方面,在故事中起到极大破坏作用的图金霍恩律师是个典型代表,他像个复仇之神一样对德洛克夫人的秘密穷追到底,造成悲剧,而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似乎没有个人动机,也不为任何私人的喜怒哀乐所打动,完全为法的观念所支配。这样就更显出他作为法的化身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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