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老师,关键是多为它着想,我就是鸟的用人。”
跟春雄说话的是一位老人,海军出身,头戴鸭舌帽,身着黑色雨衣、雨裤,脚穿长靴,背着帆布包。冬季,田里积雪。他席地而坐,分开双腿。
两腿之间,有一只不满一岁的小朱鹮,老人正用手喂它吃活泥鳅。朱鹮毫不惧人,从他手里啄来泥鳅,然后吞下。有时,泥鳅从喙里滑落,在地上乱蹦,朱鹮瞬间瞪大眼,赶紧把它捉回来。慌乱的样子惹人怜爱。
春雄端详着站在老人左手上的朱鹮,说:“宇治先生,它可真亲近你。”
给朱鹮喂食的老人名叫宇治金太郎。听春雄这么一夸,他有点不好意思,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上。风把烟吹到朱鹮脸上,小朱鹮嫌弃地摇摇头,可爱极了。
宇治六十五岁,个头一百八十厘米,有一副结实强壮的身板,是一个矍铄的老头。务农的同时,他还担任真野町公民馆的副馆长。虽然海军给人的印象是威严,但喜欢鸟类的宇治却温和客气,在小小的真野町广为人知。因为身材高大,连小朋友都能叫出他的名字,算得上町里的名人。这位名人与朱鹮交好,更是被町里的人津津乐道。
(宇治是第一个能用手给朱鹮喂食的人,这多亏了他的性格。他自称是鸟的用人,估计这番好意感染了朱鹮。)
宇治素来温和,与朱鹮待在一起,显得格外和蔼可亲。
“像这样,每天跟朱鹮待在一起,特别快乐。所以,我发自内心地愿意照顾它。‘朱鹮子’就像是我的孩子。”
不清楚这只朱鹮的雌雄,宇治管它叫“朱鹮子”。宇治没有子女,在他眼里,开心进食的朱鹮既是儿子也是女儿。春雄拍下了几张温情的画面。朱鹮子毫不在意快门的声音,始终留在宇治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宇治叹息道:“我最近常常想,这样的日子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宇治已接到命令,捕获这只朱鹮,并且必须尽快完成。但是,朱鹮子越是信任自己,越是毫无防备地接近自己,他就越是动不了手。当时是1968年1月上旬。
去年7月29日,继阿福之后,又一只迷路的朱鹮出现在真野町的田里。这只正是被宇治驯养的朱鹮子。
朱鹮子首次现身后,便回到距真野町十五公里外的栖息地黑泷山,直到8月22日才再次出现。那以后,它好像喜欢上了真野町,开始在西三川、仓谷等农田丰富的地方辗转。
时隔两年,朱鹮再次出现,真野町教育委员会再度慌了阵脚。他们担心朱鹮有任何闪失,赶紧安排监察员。但监察员责任重大,而且难当,谁也搞不清朱鹮今天会出现在哪里。教育委员会里,没人主动请命。有个年轻人勉强接了差,但这差事得从早到晚追着朱鹮跑,还是得找个爱鸟之人才妥当。
9月、10月相安无事。10月中旬,人们在朱鹮经常出现的三处田里设置了撒食场。朱鹮随机地来到这几处觅食。
进入11月,人们开始担心它能否平安越冬。如果它留在真野町,从阿福的例子来看,除非实现用手喂食,不然它难以撑过这个冬天。唯有把它捉住才是最保险的办法。如果就此事征求国家和县里的意见,得到的答案应该也和阿福那时一样——实施捕获。行动日程尚未确定,在捕获小组登岛之前,真野町必须担负起管理的责任。并且,现在采取的三处撒食也必须改为固定一处撒食。而这一切都需要一名称职的监察员。
町里为监察员的人选绞尽脑汁,偶然听说公民馆副馆长宇治喜欢鸟,并且是日本野鸟会的会员。教育委员会像是找到了救星,赶紧向宇治发出邀请。而宇治却不知所措。他只知道朱鹮是国际保护鸟,完全不了解它的生态习性。他倒是养过绣眼、麻雀,但从未想过自己能担此大任。
宇治忧心忡忡。首先,他从没见过朱鹮。佐和田町捉阿福的时候,阿福倒是会吃人们刚扔下的泥鳅,但没人能用手直接喂给朱鹮。驯养野鸟,简直是天方夜谭。宇治回到位于仓谷面朝真野湾的家里,跟妻子佳代商量。两口子都年逾花甲,这把年纪该不该接受这么重要的任务,他们想了三天。第四天,佳代望着宇治,说:
“既然都找上你了,还是答应了吧。也不能放着朱鹮不管,要是它出了意外怎么办?”
听了妻子的这句话,宇治站起身:“试试吧。”就这样,宇治接受真野町教育委员会的任用,成为“朱鹮监察员”,开始每天观察并报告朱鹮动态。
考虑到与朱鹮面对面,宇治首先从装束上着手准备。朱鹮戒备心很强,需要让它认得自己。不管下雨或天晴,自己的装束必须一样。他冥思苦想,最终选择戴鸭舌帽,穿一套雨衣雨裤和长靴。
接下来,如何能见到朱鹮?宇治琢磨,不管怎样,先到外面去,走访那些见过朱鹮的人,哪怕是只见过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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