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住庆余别墅后,为了用餐方便,钱文忠给他买了一张折叠方桌,很简易的家具,先生总说这桌子解决了他的大问题。先生一日三餐都用它,用完后小周必擦干净,折起来收好,这样不占地方。先生每餐都要求先把碗碟在小桌子上摆放整齐,菜肴盛在小盘子里,然后慢条斯理地吃饭。若这时有好友来访,先生依旧留饭,和朋友共享这简单而清淡的饭菜。记得那些日子里曾和先生一起用餐的有李子云、汪丁丁夫妇、夏中义、陈丹燕、吴洪森等,还有多年来帮助先生处理古籍规划小组事务的吴曼青,先生说她独自一人,在这里吃了省得回家再做。先生病重以后,胃口非常差,经常由我上菜场寻找他能够吃的东西。我很高兴,先生爱吃我给他做的菜,这使他在最后的日子能稍微多吃一点。
3,希望年轻一代能跨越我们 先生说他家“人口祚薄”,但他喜欢孩子,很多老朋友的孩子都爱去他家作客,他关心这些孩子的成长和生活,帮过很多忙。他老了,对孩子们更疼爱有加。他博士生的孩子,他一个个都见过,也常常提起他们。他把自己和干外孙、干外孙女的合影放在镜框里,给来客介绍孩子们的趣事。他家楼上原来有个孩子叫宝宝,先生和张可阿姨空了就把宝宝接回家,拿出好吃的点心,逗他玩上半天。娇娇是我的女儿,她是在先生的注视和关爱中长大的。从小,娇娇叫先生为“王公公”。先生说他不喜欢被叫作“公公”,但没有办法,因为娇娇的外公与先生从青年时代起就是好朋友,焉能不做公公?后来娇娇出嫁了,她的丈夫是个美国人,娇娇就介绍说先生是她的“SecondGrandpa”,从此先生就被称作“SecondGrandpa”。
娇娇从小就是先生家的常客。读中学的时候,先生听说娇娇偏科,数学成绩好,语文差,就不假思索地说:“我来给她当语文老师。”于是娇娇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学者的女弟子。先生要求娇娇习字,临颜真卿。娇娇说:“我喜欢瘦金体,我要临宋徽宗。”先生说颜体四平八稳,是基础,瘦金体要等以后再说。他还让娇娇读鲁迅的散文和短篇小说。他借给了娇娇字帖和鲁迅著作,娇娇一看,鲁迅的书居然还是发黄的繁体字版本,啃得很艰难。上课时,先生问娇娇:“为什么鲁迅要在文章中写他家的门前‘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娇娇说:“他们家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枣树啊。”先生说:“你这是在做算术,哪里是在做语文?”先生又问娇娇最喜欢鲁迅哪篇文章,娇娇说是《乞丐和狗》。先生问为什么,娇娇回答:“因为里面的狗都会说话,说人的话。”先生一愣:“倒也说得对。”先生还让娇娇写作文,可是娇娇的作文卷往往只有三言两语,先生只好摇头:“娇娇啊,真是一口打不出水来的井!看来语文老师还真不好当。”先生仍一直牵挂娇娇的语文学习,高三时,先生专门托了对语文教育有研究的宋连庠老先生,请他来辅导娇娇。娇娇读高二时,曾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了一个小型展览会——“莫娇手制艺术贺卡展”。适逢外公外婆都去了美国,先生就代表长辈,乐呵呵地出席了娇娇的开幕式。他关照娇娇代他办一个别致的花篮,我们挑选了一个白藤条花篮,选了一大蓬金盏菊,还配了一些其他的花和蓬松的绿叶,他看到后很满意。出席开幕式的大多是孩子,先生和孩子们一起围坐在展厅中央,津津有味地听他们发言,然后和孩子们一幅一幅地观赏那些挂在排球网上、插在几何形展架上、陈放在展柜里的“小儿科” 作品, 最后还在留言牌上写道:“前进路上, 莫娇莫骄。”
娇娇考进了同济大学,学工业造型设计,先生说这个专业好,不仅适合娇娇的个性特长,而且很有发展空间,因为我国的造型设计还不够发达。那时,先生还真的给了娇娇很多点拨。娇娇喜欢黑色,往往是黑衣黑裤黑裙,黑碗黑盘黑毛巾,一律黑色。先生说:“你这是极端尚玄,那是法家,是秦始皇,你一定要改变这样的癖好。”他要求娇娇在作品的造型设计中要贯穿“气韵生动”原则,这样才有震撼力。先生把这四个字一笔一画地写给了娇娇,娇娇也一直珍藏着,铭记在心。
先生在出版《九十年代反思录》时,说要和娇娇一起来做封面设计师。他对娇娇说:“我的封面大多是自己参与设计的。你看,《清园自述》封面我选用黄宾虹的芦苇;《思辨随笔》我选了玛蒂斯的线描,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清园夜读》我找了齐白石的一幅油灯。你设计时,一定要考虑封面选用的图画和书的内涵有内在的联系。”后来娇娇找了一本保罗·克利的“冷抽象”画集给先生过目,先生很喜欢,从中选了一幅,那是一片一层层蜕变着不同形状的树叶。娇娇在先生的授意下设计出几种不同色彩构成的效果图,先生选了其中绿色叶片那一幅。先生还找出一个雪茄烟盒,让娇娇拍下上面的一片树叶图案,用来做《九十年代日记》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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