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读的推理小说还不算多,或者如果你对侦探小说转往犯罪小说的历史也还不算熟悉的话(对常读日本推理小说的读者而言,这句话应该改为:如果你对本格派与社会派的分野还不算熟悉的话),当你第一次读到帕特里夏·海史密斯的小说,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呃,有点,有点扰人(disturbing)。
Disturbing,扰人,没错,就是这个字。这是过去文评家讨论到海史密斯的作品时最常用到的字眼,如果你没读过,让我抄录一段《纽约客》的书评给你:“帕特里夏·海史密斯的小说是无与伦比的扰人……是让我们读完之后余夜难安的噩梦,让我们意识到一种可以言喻却不能解释的恐怖可能性。”
 海史密斯小姐去世于一九九五年,留下了二十部长篇小说和七部短篇合集,在推理小说家之中,这样的数量不能算多,但她却以这些精彩的作品在推理小说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一群忠实追随的书迷(包括本人在内),以及一个所谓的“海史密斯流派”(IIighsmithSch001)。
说来话有点长,请容我从历史渊源说起,但又扼要地说吧。
在侦探小说刚诞生的上古时期,或者说在福尔摩斯和华生医师还未退休的时候,侦探小说家对犯罪的看法是很一致的,也就是说小说家们都觉得犯罪就是冷血,犯罪就是反社会,犯罪者大多道德鄙下,犯罪者应该绳之以法。就像福尔摩斯提到犯罪者时总是说:“真是一个冷血的恶棍!”
从这些例子,我们看到在早期的侦探小说里,作者是采取了与侦探同一立场的观点来写作的,小说和社会上的法律一样,都是扮演伸张公义、捍卫秩序的角色;小说也站在无辜大众的立场,扮演对犯罪者惧怕、受害、怀疑、愤怒的角色。至于在犯罪者那一边,他们是谁?性格如何?童年如何?内心如何?侦探小说其实并不关心,犯罪者只是小说的工具,只是神探用来逞其聪明英勇的工具。
但自从哈密特(DashiellHammett)和钱德勒(RaYmondChandler)开启了美国冷硬派侦探的新纪元,侦探小说的关注点就开始起了变化。这个时候侦探脱去了高智商精英分子的色彩,变成一种不入流也不得已的职业,他们游走于社会底层,和犯罪者打交道,因而有了一个较亲近的观察。如同钱德勒的名言:“(他们)把谋杀还给有理由做这些事的人身上,而不是只提供一具尸体。”
帕特里夏.海史密斯所写的小说和古典推理小说或美式冷硬派侦探小说却完全不一样。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天才雷普利》是她的代表作之一,你可以看出它和传统的推理小说有多么不一样。它也和侦探小说一样有一位侦探,但他迟迟才出现在第二十七章,却又在二十八章提早离去(全书共有三十章)。其他二十八章都没有侦探的篇幅,小说究竟在做些什么?
小说作者和犯罪者在一起,详细记录犯罪者的一举一动,记录他的内心起伏,记录他的思考逻辑;它让读者不得不和犯罪者站在同一立场,为他心惊肉跳,为他情绪起落,为他快被识破而捏一把冷汗。当你和犯罪者一起度过这些“犯罪岁月”,读完之后你会感到道德崩溃,怀疑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你害怕起自己内心黑暗的成分,看到自己犯罪的潜力,你开始觉得余夜难安,觉得disturbing,呃,觉得扰人。
聪明的雷普利先生
海史密斯小姐就是这样一位犯罪小说史上独树一帜的小说家,许多名家都对她的文学成就推崇备至;推理小说史家兼评论家朱利安.西蒙斯(JulianSymons)说她是“严肃的犯罪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多次提名的文学大师格雷厄姆·格林(GrahamGreene)则说:“她属于自创一个世界的作家,那个世界幽闭而非理性,每次我们步人其中,都不由得感到危险……”而基亭(H.R.F.Keating)更大胆地宣称:“汤姆·雷普利将成为时代的产物,那个诗人奥登称为‘焦虑年代’的时代。”
帕特里夏·海史密斯一九四五年开始有短篇小说发表,一九五O年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列车上的陌生人》问世,立刻震动了世界。这本小说的奇特构想吸引了大导演希区柯克(AlfredHitchcock)的注意,将它改编为电影,他把海史密斯推广成举世闻名的小说作者。从(《列车上的陌生人》开始,海史密斯就显露出她对犯罪行为的特殊了解;这本小说讲到两个在火车上相遇的陌生人,相约为对方去杀对方所恨的人,被杀的人因为与杀人者毫不认识,这种无线索的谋杀将无法被警方所破获。这个奇特的构想以及故事一路的怪异发展,的确是前所未见的独创作品。
但帕特里夏·海史密斯最著名的作品,是一系列共五本以雷普利为主角的小说,其中又以《天才雷普利》最受读者欢迎,而这位雷普利先生却是最不可能成为小说主角的怪异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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