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的身世向来扑朔迷离。有西方学者甚至怀疑历史上是否确有荷马其人。英国诗人兼文论家马修·阿诺德曾用不多的词汇概括过荷马的文风,其中之一便是“简明”(simplicity)。然而,这位文风庄重、快捷和简朴的希腊史诗诗人却有着不简明的身世,给后人留下了许多不解其“庐山真面目”的疑团。首先是他的名字。Homeros不是个普通的希腊人名。至少在希腊化时期以前,史料中-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以此为名的人物。Homeros被认为是homera(中性复数形式)的同根词,可作“人质”解。Homeros亦可拆解作ho me(h)oron,意为“看不见(事物)的人”,亦即“盲人”。这一解析同样显得勉强,也许是根据《奥德赛》里的盲诗人德摩道科斯所作的类推,把荷马想当然地同比为古代歌手中不乏其人的瞽者。细读史诗,我们会发现荷马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对色彩的分辨尤为细腻。荷马的名字还被解作短诗的合成者。有学者试图从Homeridai(荷马的儿子们,荷马的后代们)倒推homeros的成因,所作的努力值得嘉许。然而,此类研究也可能走得过远。比如,历史上曾有某位英国学者,此君突发奇想,竟将Homeros倒读为Soremo,而后者是Soromon的另一种叫法,由此将荷马史诗归属到了一位希伯来国王的名下。应该指出的是,从字面推导含义是西方学者惯用的符合语文学(philology)常规的做法,即便尝试倒读人名,也算不得十分荒唐,只是由此得出的结论可能与事实不符乃至南辕北辙,这是我们应该予以注意的。
 即便承认荷马确有其人,他的生活年代也充满变数,让人难以准确定位。学者们所能做的,只是提出并满足于自以为能够自圆其说的设想(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延伸评估)。从特洛伊战争时期(一般认为,战争的开打时段在公元前十三世纪至公元前十一世纪之间)到战争结束以后不久,从伊俄尼亚人的大迁徙到公元前九世纪中叶或特洛伊战争之后五百年(一说一六八年),都被古人设想为荷马生活和从艺的年代。史学家希罗多德认为,荷马的在世时间“距今不超过四百年”,换言之,大约在公元前八五。年左右(《历史》2.53);而他的同行修昔底德则倾向于前推荷马的创作时间,将其定位于特洛伊战争之后,“其间不会有太远的年隙”(《伯罗奔尼撒战争史》1.3)。荷马到底是哪个‘‘朝代’’的人氏?我们所能找到的“外部”文献资料似乎不能确切回答这个问题。另一个办法是从荷马史诗,即从“内部”寻找解题的答案。大量文本事实表明,荷马不生活在迈锡尼时期,因此不可能是战争的同时代人。从史诗中众多失真以及充斥着臆想和猜测的表述来看,荷马也不像是—位生活在战争结束之后不久的“追述者”。由此可见,希罗多德的意见或许可资参考。但是,考古发现和对文本的细读表明,希罗多德的推测或许也有追求“古旧”之虞。《伊利亚特》6.302-303所描述的塑像坐姿似乎暗示相关诗行的创编年代不太可能早于公元前八世纪:11.19以下关于阿伽门农盾牌的细述,似乎表明这是一种公元前七世纪以后的兵器;而13·131以下的讲述更给人“后期”的感觉,因为以大规模齐整编队持枪阵战的打法有可能盛行于公元前七世纪末以后。著名学者沃尔特’布尔克特(Waker Burkert)将《伊利亚特》的成诗年代推迟到公元前六六。年的做法①,似乎没有得到学界的广泛赞同。荷马史诗自有他的得之于历史和文学传统的古朴性,零星出现的后世资证和著名学者的“靠后”评论,都不能轻易改变这一点。综观“全局”,我们认为,把荷马史诗的成篇年代定设在公元前八世纪中叶或稍后比较适宜,其中《奥德赛》的成诗或许稍迟一些,可能在公元前八世纪末或前七世纪初。事实上,这也是许多当代学者所持的共识。大致确定了荷马史诗的成诗时期,也就等于大致确定了荷马的生活和活动年代。如果古希腊确实出现过一位名叫荷马的史诗奇才,那么他的在世时间当在公元前八世纪——这一时段定位或许比别的推测更接近于合理,更少一些由于年代的久远和可信史料的匮缺(以及误读史料)所造成的很难完全避免的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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