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伊恩”,恐怖在哪里?

    想想也不奇怪,小说人物可以永远都不长大,但作家总不能跟着不长大吧。一个纯文学作家,总不能人到中年、人到老年,还在写少男少女们挥霍不尽的荷尔蒙吧?从《无辜者》(1990)开始,麦克尤恩在题材上渐渐关注起家庭、社会、国家、历史、环保,甚至间谍。当然,也有《在切瑟尔海滩上》(2008)这样反戈一击、写大龄男孩女孩初尝禁果的作品。不过总的说来,随着麦克尤恩名声与地位的走高,他的视野也愈趋宽广,“恐怖伊恩”也摇身变成“国民作家”,从边缘走向主流。

    创作手法的变奏令人着迷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麦克尤恩在题材上的转向与兴趣,始终弱于对创作手法的持续关注。他有点像法国作家福楼拜,题材什么的大抵无所谓,重要的是如何写这个题材。好比一个饶有趣味的游戏玩家,麦克尤恩喜欢把手中的素材当玩具一样摆来摆去,看把它们搭成什么造型、什么套路会更有意思。很多时候,他玩得蛮成功,比如《爱无可忍》(1997)的叙事结构就像是一串多线推进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情节牵连起另一个甚至更多情节,它们发酵起来就跟化学反应一样奇妙。有时则挺失败,《只爱陌生人》前半本窜入各种新小说写法,注重对光影、线条、几何、色彩的捕捉。结果呢,删掉这些劳什子,后半本开头只要写上一段“前情提要”,读者也能高高兴兴地看下去。

    于是,麦克尤恩后来的若干小说,就给人一种“写得很有意思但又好像没有太大意义”的印象。那么,他的作品,比如这本写了很多“闲笔”(冷战、间谍、爱情、文学等等)以至找不到一个叙事核心,因而让很多人大感困惑的《甜牙》,是否真的没有“意义”可言呢?

    麦克尤恩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似的,他在小说中写了这样一个情节。女主人公塞丽娜和情人托尼·坎宁一起读书,“托尼曾经责备过我,因为我将一本书翻开,面朝下扔在一边。这样会弄坏书脊的,会让书在某一页开裂,对于作者的意图展示,对于另一位读者的判断,都会构成一种紊乱的、教人分心的干扰。于是他送我一枚书签。”不过,比起开裂的书脊,这枚情人赠送的书签更让塞丽娜心塞,因为它是情人与太太一起度假时买来的。

    这简直就是一段关于现代文学的文学评论。现代文学中,一个细节有时像传统文学中用过即丢的情节一样,没有任何意义,好比上文那教人分心的断裂书脊;但有时候一个细节则会通往另一个甚至多个细节,挖掘出更多意义,就像那枚书签。现代小说的写作与阅读,就是一个读者如何甄别这些细节,从而主动地与作者一道完成小说创作的过程,而非传统小说读者那样被动地接受一个既定的、作为成品的文本。

    麦克尤恩小说的魅力,就在于邀约读者一起享受探秘各种细节及其指向的乐趣,它要求读者调动起所有感官,来关注小说中所有的文字,甚至“闲笔”,也许你能找到一片新天新地,也许你找到的只是死路一条。这种创作手法上的变奏,现在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麦克尤恩的作品中。而这,大概就是人们如此翘首以盼“恐怖伊恩”推出一部接一部新作的原因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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