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迷恋她,不是因为她在描述什么,而是她描述的方式。评论加缪?评论尤内斯库、《秃头歌女》?评论乔治·卢卡奇?评论色情电影?甚至评论摄影?谁不会呀。可是,只有她让大家记住了。甚至坎普,她也不是第一个提出来的,可是大家的第一联想是她,而不是伊斯特伍德。
在十年前,中国一度出现过桑塔格热,除了因为她发言多、出镜多,中文版文集的出版以外,香港文化人陈冠中重写中国版本的“坎普”,也促成了小圈子里的重读桑塔格。——这让我们想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保罗·福塞尔的《格调》:一种对格调和阶层的揶喻和讥笑,走到中国,竟变成了对格调和阶层的顶礼膜拜,甚至明知故犯。而桑塔格的坎普也遭遇了同样的宿命:她对坎普是一种温和的、婉转的、谐谑的戏拟,我们却看出了微言大义,欣喜若狂,直至不知所谓。
我以为,一个智力过剩的时代往往要以“反智主义”作为自己的泻药。在早早就踏上后技术主义征途的美国,坎普就充当了一种巴豆,变成一种酸性的智力,来融解刚性的现实。可是在中国,也只能勉强算是工业时代,建构还惟恐不及。“坎普就是严肃地对待轻浮之事,轻浮地对待严肃之事。”依我看,我们还只配严肃地对待严肃之事。要亦步亦趋地学人家谈坎普?还早着呢。
桑塔格说,“伟大的作家要么是丈夫,要么是情人。有些作家满足了一个丈夫的可敬品德:可靠、讲理、大方、正派。而另有一些丈夫,人们看重他们身上情人的天赋,即诱惑的天赋,而不是美德的天赋。”我能不能借用她的比喻来说,桑塔格直接呈现了两种性征:正直、理性、立场坚定,然而,却刻薄、毒辣、喜怒无常、不可捉摸。因为桑塔格的丈夫气,她盗取了我们的信任;然而,在她的文字里,我们拾缀起来的,却尽是对道德的调戏。
这是一个气质性感的女人,一个着装前卫、时尚摩登的女人。桑塔格的美貌,甚至在上世纪60年代成为美国一代文青的性幻想对象。桑塔格的思想比身体更性感。“智慧也是一种趣味。”她这样说道。我们喜欢她的趣味,却忘了趣味是需要智识来打底的。
我们注定永远失去她了。她将会被进一步抽象成一个隐喻、一个阐释,尽管她毕生致力的,就是反对隐喻,反对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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