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彼得·海斯勒到何伟

    念书时,羞涩的彼得·海斯勒喜欢读作家选集,把那当做范例,希望从中获得写作的魔力。那时,他认为小说是一种高级的文体,顺利成章地渴望成为小说家。事不遂愿,他后来成为了何伟,一个“有一点儿笨”,“对人友善,渴望跟任何人交谈”的人。但是,他终于可以把自己最喜欢的文章辑于一册。只不过,这些文章都是非虚构的故事。在十多年的写作中,他发现了自己观察与采访的能力,并找到了自己的热情所在。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名叫《奇石》的选集,成书过程就是一个在成长中认识自我的故事,普通而富有教益。就像许多其他故事一样,它的价值不在于主人公有多出名,而在于反映了人的普遍情感——一个年轻人如何寻找人生位置,如何建立自信以及保持人本该有的真挚和善良。书中24个关于美国、中国和埃及(也许还有日本)的故事,跨度约为12年,正好是彼得·海斯勒成为何伟,然后又成为“布特洛斯”(他的埃及名字大概这样发音)的过程——那是一个“比何伟更笨”的人。

  在《奇石》的前言中,何伟提到一位名叫牛康民的社会学老师。从上海来的牛老师,发明了一种对付美国人的小把戏——“创造性口吃”,“感到需要完成什么东西时,比如搞定交通警察、在拥挤的餐馆找座位,他就会立马变成人生地不熟的外国人”。对方一旦感觉害怕节外生枝,从而主动大事化小,就中了他的圈套。这种策略性的自我间离,在何伟看来,是一种很好用的办法。“中国三部曲”(《寻路中国》《江城》以及未出版简体中文版的《甲骨文》)的成功,部分可以归功于他在旁观和介入中的有效切换。但是,无论写作技巧还是采访方法,都不是作品生命力的决定性因素。

  在《奇石》中,有许多人和事与“中国三部曲”交叉,譬如女孩艾米莉,三岔村的魏子琪一家,以及丽水“油画村”的故事。那些故事,不只是简单的采访和写作,同样是何伟生命的一部分。在写作《江城》时,“夜里,我会梦到涪陵,有时甚至醒来后发现眼里满含泪水,因为我太想念那里了”(《江城》前言,P4)。“魏子琪的孩子重病时,何伟也会一同焦虑和哭泣。发生那事情的时候,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作者,而只是一个朋友……我必须帮助他们。”理解“他人的痛苦”的同理心,无疑是种宝贵的特质,同样可以在包括记者、作家在内的许多人身上找到。而如何平衡情感与理智,则是一个更高的要求。看起来,何伟做得还不错。

  大学期间,他曾在父亲所在的密苏里大学实习。在学校的医院里,他接触到受伤的士兵以及癌症患者。20岁左右的年轻人,要直观地去理解疾痛、身体和生死的意义,并试图减轻他们的痛苦,是非常残酷的事情,但无比真实。如医学人类学家凯博文(Arthur Kleinman)所言,“对疾痛的研究,是教育我们每个人认识人的境况,包括普遍的苦痛和死亡的一种基础”。三年级暑假时,凯洛格基金会(W. K. Kellogg Foundation)提供去密苏里州小城塞克斯顿(Sikeston)开展田野调查的机会。博士生们不愿意到那个偏远的地方去,而何伟则跑去做与自己专业基本无关的研究。除去五六十页的民族志论文,在这个种族问题严重、经济凋敝的小城,他发现“对每一种人,采访的时候要用不同的办法,弹性的,灵活很重要”。

  作为介入者、旁观者的经验,以小见大的视角,以及对世界复杂性的关注,都影响到了他未来的写作,譬如涪陵,以及按照订单绘制油画的“中国巴比松”。对全球化的持续关注,被凝结在克制而风趣的文字当中。他认为许多人把全球化看得太简单,而他自己也不喜欢理论和“主义”。所以,他更乐于关注这种世界性潮流对个人思想、生活的影响。“全球化当然对个人有影响,但是不要简单地批评什么。”长期的海外生活经历,让他对世界及自己的国家有了更加沉静的认识,以至于“中国成了我的参照物”,“我们自己中国版的美国梦”。他希望,在“9·11”与伊拉克战争之后,他的作品能帮助美国读者了解世界的复杂性:“最重要的不是提出什么,怎么解决他们的问题,而是了解那儿的人,了解他们的思想。”对他来说,达成这种沟通的途径之一,就是用在美国非常受欢迎的非虚构作品来记录发展中国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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