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罗崇尚的自然,是一种近乎野性的自然。在自然中,他寻求的是一种孩童般、牧歌式的愉悦,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一种有利于身心健康的灵丹妙药,一种外在简朴、内心富有的生活方式。对他而言,走向自然,就是走向内心。测量瓦尔登湖,就是测量自己。观察自然的四季,实际上也是在观察心灵的四季。他在日记中写道:“四季及其变化全在我的心中……自然与人类是多么完美地协调,因此他在她那里找到了家园。”所以在早春三月里,他感到自己也是春意盎然:“我的生命也分享了这无限的生机。”这是他在1853年3月的日记中的感慨。当他提及冬季的11月时,又写道,“它(11月)的名字听起来是如此的冷酷和阴郁”,连“人都变得更加严肃”。甚至他在描写自然时,都带有一种浓郁的季节色彩:“我捡起一片泛白的、掺杂着红与绿色的橡树叶。它又干又硬,像10月似的。”实际上梭罗的一生都在试图与自然同步,都在尝试一种像四季那样的有机的生长,春天到来时变成绿色,秋天到来时变成黄色而成熟。而他自己,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则像一片树叶、一种植物那样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梭罗以一生对自然的追求和迷恋,试图唤醒人们随着自然的四季而不断地更新生命,使生活充满活力和希望。或许,我们可以从他在其后期作品《野苹果树》中对野苹果树的描述看到他人生的缩影:野苹果是一种长在荒野、被人忘记和忽视的水果。这种植物扭曲又多节瘤,虽然处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虽然很晚才结果,又不为大多数人所知,但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崇高的使命。梭罗一生都在寻求一种内心隐藏的甜美,一种与自然的亲情,一种个人精神之喜悦而并非世人所瞩目的功名,这也许正是他的成功所在。
绿色的呼唤
梭罗一生中写了四部有关自然的著作:《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周》《瓦尔登湖》《缅因森林》及《科德角》。 如今,一提到梭罗,人们便不由地想到瓦尔登湖。虽然梭罗只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可是他似乎永远地留在了瓦尔登湖,成为一个神话般的人物。但是,当他的著作《瓦尔登湖》于1854年首次出版时,却受到了冷遇。印数仅两千册的《瓦尔登湖》,用了五年时间才售完。之后,直到1862年梭罗过世,《瓦尔登湖》才重新付梓,并从此屡屡再版,经久不衰。瓦尔登湖也成为众多梭罗追随者向往的圣地。 对《瓦尔登湖》的不朽,哈佛大学英语系教授劳伦斯·比尔一语道破其中奥妙。他在专著《环境的想象》中视《瓦尔登湖》为“圣约”和“给人以灵感的文学经典”。认为“与其说它是一部不朽之著,倒不如说它是一种真实的生活”。 实际上,《瓦尔登湖》 是以作者的亲身经历为样板,教人们怎样明智地生活,鲜活地思考。梭罗对生活的追求,可以用那几个醒目的大字“简朴、简朴、简朴”来概括。他的一生放弃了几乎所有的物质追求,成功地实现了他关于要生活、而不为谋生所累的目标。在日记中,梭罗对他的简朴有明确的解释:“世上有两种简朴,一种是近乎愚昧的简朴,另一种是明智的简朴。智者的生活方式,是外在简朴而内涵丰富。野人的生活方式则是内外都简朴。”梭罗认为,一旦人们继承了农场、房宅、牲畜和农具,他们就成了土地的奴隶,终日被物质生活所累。爱默生在《论自然》中指出:“为什么我们要在历史的枯骨中摸索,或者偏要把一代活人套进陈腐的面具呢?今天的太阳依然光照人间……”梭罗则在《瓦尔登湖》中写道:“为什么人们一生下来就开始挖掘他们的坟墓呢?”“……让我们首先像自然那样简朴而健康,驱散笼罩在我们额头上的愁云,给我们身上来一点活力吧。” 如果说爱默生是要唤醒美国人,从旧世界的文化阴影中脱身,求得一种精神上的独立,梭罗则要人们摆脱旧的生活方式的奴役,求得一种生活中的解放。他要像公鸡打鸣一样,把人们从睡梦中,也是从陈旧的生活方式中唤醒,采纳一种与自然同步的崭新生活方式。他要人们把物质的需求降低到最低限度,从而使自己的身心更为自由,精神更为富有。他在瓦尔登湖畔的实践,他生动的林中生活写实,便是他倡导的新生活的体现。 人们通常认为《瓦尔登湖》是梭罗创作的顶点,而他生命的后期却是创作的冬季。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地阅读梭罗生命后期所写的那些散文,却发现正是在这些后期作品中,梭罗发出了“我想为自然辩护”的呼唤,提出了“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护这个世界”的观点,表述了野生自然与健康的人类文明之间的关系。 1862年5月6日,当梭罗平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的姐姐索菲娅说:“我感到仿佛看到了非常美丽的事情,而并非死亡。”另一位目睹梭罗过世的朋友评述道:“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满足而平静地死去。”梭罗如同他在《秋色》中描述的秋叶,优雅地告别了生活。诚如一位评论家所述,梭罗的“树叶”(散文)在他去世多年后一直肥沃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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