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写吴劳,不能不写他爱骂人的脾气(不为尊者讳,这也是吴劳的人生信条之一)。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急,脾气坏(真不像传说中的苏州人),看见、听见不顺眼、不顺耳的事情,立马开骂(不过从来不带半个脏字),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就连坐公车时别人给他让座,他都会侧目以对:我有这么老吗?跟他交往的人中,不管是相交几十年的老友,还是新入职的同仁,甚至是初次谋面的译者,几乎无一幸免地被他骂过,为此他也得罪了不少人。其实,如果你对他有所了解,就不会太把挨骂当回事,因为往往你这边还在为挨骂感到委屈,或余怒未消,他那边早就像没事人似的,拿着报纸或稿纸,来跟你交流看到的趣闻或发现的问题了,在这种时候,你想生气都不好意思了,除非你是那种……(此处省略若干字)。再者说,很多时候,吴劳针砭时弊,骂业内不正之风,其见解还是很有道理的,所谓话糙理不糙,只要换个时间,换个场合,换个比较平和的方式,相信很多人还是能够接受的,但那样的话就不是吴劳了。 吴劳五十八岁正式入职,鉴于其对出版社的重要作用,以及孑然一身的实际情况,单位特批他延迟退休,直到七十周岁(据说这是人事制度所允许的极限),才为他办理了退休手续,但此后一直返聘,照常上班,参与室里面选题制定、约稿、审稿等所有工作,同人们谁也没有当他是退休职工。直到十多年后的一天下午,社长把他叫去,回来时他一脸落寞,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没有看稿子,也没有了以往的自言自语。尽管我有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他,怎么啦。他幽幽地说:“炒鱿鱼哉。”原来,社里考虑到他年事过高,每天上下班,路上难免有个闪失。为此决定不再返聘他。那天下午余下的时间里,整个办公室里格外安静。不过,社领导毕竟善解人意,同意了吴劳每周来社里一到两次的要求,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把他的办公桌另做安排,后来的若干年里,他基本上每周一、周四都要来社里,不为干活,就是看看报,聊聊天,骂骂人。记得他八十五岁生日那天,编辑室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聚会,清茶、蛋糕之后,他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小小的沃克曼(很多年轻人恐怕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了吧),按下按钮,里面传出我们熟悉的吴劳的歌声(吴劳喜欢唱歌,不管是翻译家协会年会,还是单位的年夜饭,凡有聚会,吴劳必定献唱,从《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到《草原之夜》,走的都是抒情路线),原来他根据我们一些同仁的特点,录了几首不同的歌送给我们,并附上一张张字条,写着或勉励、或提醒的话语,此时的吴劳,那么慈祥,那么可爱,我等在场同仁无不为之动容。当时我们商议决定,在未来几年里,再为吴劳筹办他的八十八米寿和九十大寿。遗憾的是,不再工作的吴劳,身体每况愈下,我们不时听到他生病住院的消息,直到去年他最后一次住院,再也没有出来,我们始终未能兑现当初的承诺。 吴劳的故事很多,非我这支秃笔一时半会儿所能写尽写透,今后若有机会,容我再做分解。最后想到两句话,自认可以作为我对我所熟悉、理解、敬重的吴劳先生的写照: 三十年做嫁衣 任劳任怨 点化佳译无数飨读者 一辈子讲真话 无畏无惧 留下诤言良多励后人 吴劳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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