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写下“我不相信公正能落到黑人头上”这句经典台词的莫斯里,没有像自己缔造的人物角色那样对没有灯塔指引的人生充满着彷徨感,因为他成功了,而且还是美国“黑人侦探文学”的旗帜性人物。更何况,黑人所遭受的完全一边倒的不公正待遇早已随着二战一道走向坟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因民间和军方都缺乏人力,种族间的许多障碍被打破了。美国历史上首批黑人海军陆战队士兵在1942年被训练成功。由第一黑人将领本杰明·O.戴维斯率领的两个黑人空军战斗队,曾在欧洲参战(当时1948年,《蓝衣魔鬼》开头,我们的主角易兹·罗林斯正是刚从战场归来,坐在乔皮的酒吧间饮酒——不同的是,易兹还去过北非)。在民营部门,许多战时工作岗位都向求职者开放,而不考虑其肤色、性别或其他诸如此类的条件。在战后初期,杜鲁门总统在1948年义无反顾地将“民权”作为一项主要内容列入他的竞选纲领,不惜付出本党分裂的代价,不惜首次丢失几十年来一直属于民主党的南方各州的选票,并差一点在大选中翻船。法院开始宣判歧视性法律及惯例为违宪。曾一度排斥黑人运动员的职业体育运动项目,开始被黑人运动员所主宰……美国文化学者索威尔在《美国种族简史》中总结道,“进步的道路是坎坷的,双方都曾倒退过,也使用过暴力,但前进并未止步。”也正是有了这段时期的进步,才会有莫斯里的崛起,尽管这距离罗林斯“寂寞”登场的年代有四十二年之久。可也正因为莫斯里将这段历史付诸笔端,经由二十余部私探小说,“长日入夜行”般地真实再现了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黑人黑事”,方能以对“不公平”的诠释赢取“公平”的评价。 有必要在此说一句的是,莫斯里虽被称作“当代版的切斯特·海姆斯”[参见日本推理研究家森英俊所编《世界推理作家辞典》(冷硬、悬疑、警察小说篇)。],其笔下人物却与海姆斯所创造的“黑风双煞”(指的是黑人警察搭档“棺材艾德”和“掘坟琼斯”)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即易兹·罗林斯等人的身份是私探(P.I.)。艾德、琼斯与罗林斯系列中的昆廷·内勒相近,心理层面有着投身白人组织、“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尴尬纠结情绪,但毕竟没有什么与亲友反目的后顾之忧,况且白人们也不得不依仗他们来对犯罪丛生的黑人聚居区实施管辖。应该说,黑人警察虽落寞了点,却没太多可担心的问题。而黑人私探就很难办了,与白人走得太近、替他们办事,往往吃力还捞不着好,甚至有无处容身(罗林斯在《蓝衣魔鬼》《红色死亡》《白蝶谜影》等前几部作品中都有着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觉得只要有家可回、有房可住就是最大的幸福,而当权者则一再以此相威胁,迫其为之办案)、妻离子散(《黑塞壬》中罗林斯不但投资不动产失败,就连妻女都离他而去)、身家性命不保(多次差一点就殒命了)之虞。应该说,黑人私探虽偶有“好处”拿,却很容易得不偿失。因此,这两种身份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多是主动探案,后者多是被动探案。有意刻写这种具有一定“无力感”的“反英雄式”(anti hero)私探人物,叙述其在背负着的宿命重压下徘徊不前又挣扎求生,是莫斯里自出道以来的一贯手法。他为美国黑人文学灌注了推理的逻辑趣味,更为灵魂层面的人性增加了几分“冷硬之外的延宕愁思”,这也是其作品为何时时透出一股浓郁的“蓝调”气息的主要原因。从某种意义上说,黑人私探角色的出现,对冷硬推理作品挖掘人性心理和彰显文字张力方面贡献甚巨[在莫斯里之后,以专擅“黑人侦探小说”而闻名的作家还有本文开头提到的乔治·派勒卡诺斯。这位比莫斯里小五岁的“白人”(希腊裔)推理作家来自华盛顿,早年做过电影发行人(吴宇森在美国发行的第一部作品《喋血双雄》就是拜他所赐),属于一手写犯罪题材剧本(他的熠耀声名大半归因于此)、一手写犯罪警匪小说的“二刀流”人才,代表作有《暗夜园丁》(The Night Gardener)等。与莫斯里相同,其作品最重要的议题也是种族关系,他有四部作品以黑人侦探德里克·斯特兰奇(Derrick Strange)为主角。关于派勒卡诺斯和莫斯里还有桩轶事值得一提:在前者的某次读者见面会上,一位读者发问,“今晚来听您讲话的书迷几乎全部是白人面孔,您有什么感想?”他笑笑说道,“这也不奇怪,如果是沃尔特·莫斯里的见面会,来的书迷一定大部分是黑人读者,虽然他跟我写的几乎是一样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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