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物语》译序

    《平家物语》不但在文字方面典雅考究,作为军记物语,它对武士阶层和战争的描写,也有独到的一面。平家虽然来自武士阶层,但掌权后奢靡浮华的生活,使其逐渐脱离了武士的刚勇血性,终日沉醉于风雅温柔中,与平安朝以来的腐化公卿如出一辙。他们已丧尽了武士作为新兴阶级的进取精神。而武勇善战的源氏,则完全不屑于效仿公卿的举止打扮,始终保持着质朴刚健、视死如归的武家精神。作品有意识地突出这一点,并在富士川一战中,对源、平二氏的精神面貌作了强烈的对比,在客观上道出了“贵族化”才是平家走向衰败、被源氏吞没的症结所在。
    《平家物语》的时代,尚无“武士道”一说,书中所反映的武士价值观较为简单,主要表现在忠贞报主、重视声名;武艺高强、智勇双全;刚毅坚忍,又不失人性温情这三方面。无论所侍奉的主君是善是恶,只要武士自身能恪守伦理准则,捍卫忠义节烈的精神,同时以巨大的勇气和无畏的牺牲,冲锋陷阵,建功立业,就一概加以褒赞。反之,若是卑怯乞怜、临阵退缩,不管属于何方,一律加以唾弃。武士们的精神世界在此得到了全面展示。缜密思考、信仰神佛、注重文事,这些原本与武人不相干的事,如今作为武士必备的素质修养,在书中随处可见。这寄托了作者对武士成长为一个新的社会阶层所寄予的强烈期待,希望从气字轩昂的武士那里看到队往企求不到的新道德与强大实力,即承认武士有力量承担起捍卫世间正义、维护行将灭亡的王法的重任。为此,作者不惜笔墨,着力塑造出一批大放光彩的武士形象,例如宇治川合战中争当先锋的佐佐木四郎高纲、一之谷奇袭时的熊谷次郎直实与平敦盛、屋岛合战中一箭射落绘扇的神射手那须与一、坛之浦合战时孤身奋战的平教经,以及用兵如神的源九郎义经等,纷纷跃然纸上,处处给人以非凡之感。骁勇的武士、僧兵取代了贵族的位置,成为英姿勃发、披坚执锐的英雄人物。这些形象的出现,开创了与王朝文学迥然有异的新传统,为军记物语的成功助力良多。
   既有无数名将豪杰登场,那么征战杀伐势所难免。全书以适当的艺术加工连缀历史,用七实三虚的手法,将平安末镰仓初大小百余场战役,做了全景式的描写。每场战役都各有千秋,或排兵布阵,正面鏖战,或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论是时间的长度、战场的广度、内涵的深度,还是战略的安排、计谋的使用、战术的实施,皆安排有致、详略得当,真实地再现了那个时代血与火的惨烈激斗,令人观之振奋昂扬、心潮澎湃,并在刀光剑影中领悟生命的意义。
    在这群雄混战、纲纪紊乱的大乱世中,礼崩乐坏、事不稽古,道德的约束力几乎荡然无存。然而越是在如此骚动不宁的境况中,《平家物语》越是着力强调儒家的道德观。通过平重盛这个典型的“忠孝仁义”俱全的正面人物,将儒家礼治、德政,以及仁恕之道尽可能多地展现在作品中。一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就是对儒家思想影响力的极好概括。
    在倡导仁,德、礼的同时,《平家物语》还突出赞美了“爱”的力量。这种爱,表现在君臣、父(母)子、夫妻之间的人类亲情、义理中,对立于残酷的战争环境下,使征伐屠戮的阴惨场景或心境,变得清澄、明亮、柔和起来。令残厉的人生,得以超越乱世的迷雾,走向所谓的‘安乐净土”。
    除了儒家思想外,佛家的无常思想和宿命论的人生观,也深深地烙印在这部由始至终都贯穿着日本民族特有的物哀情绪的作品中。对此,让我们先来看看能剧《敦盛》中一段著名的唱词:
    日文“人间”,有“人生”之意。这首名垂后世的佳作,正是后人为纪念源平台战时,慷慨赴难的平敦盛所创。它吟唱出了世事的变幻无常,唏嘘感慨浮生如梦幻泡影,自问世之日起就受到历代英雄豪杰、文人公卿的推崇与赞赏。敦盛死后四百年,这段唱词的后半段更作为战国霸主织田信长的辞世歌而广为流诵。将它翻译为汉语,意为:
    常思人世飘零无常,
    如置于草叶之朝露、映照水中之明月。
    金谷咏花,叹荣华似锦,尽随无常之风凋谢;
    南楼赏月之名流,亦随月色隐没于浮云。
    人间五十年,放眼天下,去事如梦又似幻。
    虽一度受享此生,焉能不灭而长存!
    这首歌与全书开头的《祗园精合》一起,极其精确地概括了《平家物语》的主题思想:诸行无常、荣枯转瞬。此一思想高度地浓缩了整部小说的发展脉络和必然结局,作者要表达的观点,也艺术性地展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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