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的魔性:霍洛维茨弹奏舒曼

  2012年3月,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德语作家托马斯·曼长篇小说《浮士德博士》的译本。该书的主题是探讨艺术家人性的复杂以及音乐的魔性,深入创造者内部,解读灵魂。与罗曼·罗兰正面描写音乐家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不同,托马斯·曼对“魔鬼”的作用进行阐释。据称, 小说中的“浮士德博士”是许多德奥作曲大师的集合体,其中之一就包括被怀疑患有梅毒的舒曼。

  舒曼的音乐与生活长期以来给人神圣而纯洁的印象。他的钢琴小品温暖、灵动;音符之间的转折与过渡充满别样意趣,常常在音乐会中作为经典曲目演奏。但听众从音乐中感受到的舒曼,与现实中的他完全是两回事:音乐世界的光,往往诞生自作曲家内心的幽暗深处。在光明与黑暗搏斗中,黑暗的力量恰恰是造就优秀作品的前提。《浮士德博士》里,主人公为了获取灵感,竟主动染上梅毒,以期迷狂中握取音乐的魔性,让人匪夷所思。

  迄今为止,弹奏舒曼作品最好的钢琴家是霍洛维茨。他生于乌克兰,年轻时动身前往美国,经过多年奋斗,成为二十世纪首屈一指的钢琴大师,一生得过二十多次格莱美大奖(韩国曾拍电影《为了霍洛维茨》,借其大名另做文章)。与舒曼一样,霍洛维茨的人性也有异于常人之处,他是一位有圣洁童心的演奏大师。霍洛维茨弹奏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有独特的节奏、表情以及理解,被人概括为“霍式美学”。他弹奏的舒曼小品,可谓音符个个活色生香,细节处尽现灵感。

  索尼公司出版过一款双张CD,里面收有霍洛维茨1986年5月18日的现场演出版(此时距他1989年辞世不剩几年光景)。在这场演奏会上,他的双手是一对飞翔之鸟,钢琴似一汪水流,鸟翅在上面轻轻掠过,偶尔溅起水花。听霍洛维茨,给人一种迷魂的魔幻感,仿佛弹奏者已经隐身,琴键自动鸣响,世界在声音的帷幕后悄然退场。霍洛维茨的触键方法异于他人,手指往往平放在琴键之上,不做大幅度跳跃。也就是说,他处理音乐往往要在不动声色处完成,内在的锦绣王国在极其平静的外表下一砖一瓦砌成。有人说,霍洛维茨是魔术师与祭司的混合体,任何一位作曲家的作品经他弹奏都仿佛是他写的作品,听众被他的琴声催眠,完全遗忘了自身,听命浪漫之魂的导引。作为演奏浪漫主义音乐的最后一位大师,霍洛维茨的作品几乎部部经典;他之后弹奏浪漫主义作品的大师都没取得与其比肩的成就。

  从本质上讲,音乐是存在与虚无的游戏,未及捕捉,已经流逝;天空似无一物,但群鸟曾经飞过。用文字谈论音乐是难事,无论罗曼·罗兰正面谈论音乐家,还是托马斯·曼负面揭示内心,呈现于文字世界的只是一堆音乐的皮毛与表象(作为一对矛盾,文字与音乐之间那么难以转化)。而托马斯·曼作为一位理性作家,偏偏痴迷描述非理性占主导地位的音乐创造世界。这是神灵看守,酒神狄奥尼索斯意会的领域。关于舒曼的小品集,音符间的微妙不可言传,霍洛维茨的飞鸟之手可以捕捉,但小说家用文字呈现却只能是音乐的破碎与失真。也许,耳朵听到的世界比眼睛看到的世界要巨大、神秘;听觉张向无限,文字世界要更多停留于当下与现实。

  音乐,当属对流逝之物的寻求。写作音乐,表现音乐,只能像水流深处的蚌,在黑暗深处怀抱珍珠,于水的重压与冲击下完成一场感知的梦。对创造者而言,在人性的非常态下才能超越自身的限度,修得成果。“浮士德博士”采撷作品的珍珠,不得不进入珍珠四周绝对的黑暗世界。从常人的角度看,舒曼与霍洛维茨的人性也不尽完美,可这并不重要。他们的作品在常人不可企及的地方魔化了,充满魔性之美,而这正是音乐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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