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传,就是一部“诗传”

  既然说到了早年形象,不能不提洪业《杜甫》对这段日子里杜甫生活的两项非常重要的考察。杜甫早年“快意八九年”的漫游,经济上的支持来自何处是一个大问题。“费用是家里提供吗”,“杜甫的家庭与唐代一般家庭的经济状况相比如何”?洪业以一般七口务农家庭作为对照,详细计算了杜甫父亲杜闲的家庭经济状况,“杜闲的家庭是官员家庭,免去了捐税和服役。作为兖州司马,杜闲可以拥有两份田产,得到两份收入”,“计算他从田租中得到的收入”,“以谷物为单位计算他的所有现金收入”,“杜闲从自己的职位得到的收入”“是一般正常家庭收入的十一倍”,“这个计算还没包括当地政府提供给杜闲的房舍——或者马匹,办公费用,以及其他特权和服务”,“还没有算上杜闲从父祖那里继承来的土地和财产,以及他自己的积蓄和投资”,最后的结论是:“他完全可以负担得起大儿子杜甫的旅行费用。”(第32-33页)由此,可以理解何以“杜甫以一种相当奢华的方式旅行。他衣轻裘,策肥马。在兖州北部和西北部,杜甫花了大部分时间去观光和狩猎”,“《壮游》一诗中,杜甫回忆自己射飞鸟、逐走兽、呼猎鹰,纵横山林间”,这都是因为“杜闲的资助一定非常大方”(第34页)。对杜甫经济生活的关注,洪业《杜甫》中这不是唯一的一处。经过在长安的十年努力,755年杜甫最终获右卫率府兵曹任职,洪业随即指出:“在官阶上这个职位属于从第八品下阶。这个级别的职位赋予任职者以两百亩土地的永久拥有权,在任职期间则为两百五十亩,年收入约一百三十四斛谷物,月收入总计三万五千六百四十文钱,另带其他一些福利,例如配给两名仆人,使用马匹,等等。这样的收入能够使得我们诗人维持大概十口人的日常开销。”(第87页)在这两次经济宽裕之间,是杜甫长期求取仕途通达的困窘年代:随着父亲去世及之后的守丧期过去,“在接下来两年(743和744年)的大部分时间中,杜甫寄居在洛阳,试着谋生”,“开始体味到贫穷”;“杜甫为什么不去寻求个一官半职呢?尽管他没有通过736年的进士考试(这也是洪业特别的意见,他没有将杜甫应考如通常的那样定在735年),也拒绝参加后来的科考,他至少还可以通过荫补方式进入官僚体制,毕竟杜闲的官阶不但达到了从第六品上阶的标准,实际上还高过两级”。洪业的解释虽然“冒险”,不过看来合情合理:杜甫是杜闲与崔氏夫人的儿子,现在他将这项特权让给了自己的继母即杜闲第二任卢氏夫人的儿子,因为“杜甫的一个弟弟,很可能是杜颖,作了临邑的簿曹,这是一个正第九品下阶的小官,而作为兄长的杜甫却依旧还是一个平民和四处漫游的自由诗人”(第37页)。果真如此,便把握到了杜甫前后生活状态转折的关键所在,这是杜甫转向伟大诗人的起点吧。正写到这里,翻到报上有关杜甫的访谈,他说“在他父亲做官,家庭收入稳定的时候,杜甫就是一个有学问的纨绔子弟,但是他父亲一死,他的生活一下子就很严峻,自己寻求生活”,“杜甫和以前所有诗人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诗是他所有人生经历的一个心灵史,他的诗歌是他在人生困境状态下,竭尽了所有诗歌变化的能事,你能体会到杜甫的诗歌最主要的是写他自己”(《东方早报》2012年4月27日B6版)。陈尚君教授讲得很好,杜甫的这个选择导致了生活道路的变化以及诗歌方向的转折,其意义之重大,就不必辞费了。

  洪业的《杜甫》,应该是到那个时刻为止,现代学者关于杜甫其人所做的最审慎最细致的研究:吉川幸次郎的《杜甫私记》只写到安史乱前,且他更大的关切在诗歌,书中《七言歌行》、《胡马画鹰》两节表现尤为明显;冯至的《杜甫传》或许比洪书读来更为流畅,但毋庸讳言,考究之细密与严格,实有所不逮。然而,智者千虑,似乎也不是一切都精准明晰。当然不能居后来之优势来妄议前贤,仅就其书本身可能的瑕疵聊举一例。杜甫进三大礼赋之后,“杜甫还得参加一次考试。这次显然相当正式。名流们聚集在中书省。首相李林甫出题。礼部尚书帮助判卷。集贤院的高官们像一堵墙似的环绕在杜甫周围,而他则端坐在中间,勇敢而骄傲地奋笔疾书”。对此情景,作者提示读者:“参见第十章所载杜甫《忆昔行》及下面的《奉留赠集贤院崔国辅于休烈二学士》一诗。”(第70页)但其实那些诗与此一场景间,多少显得不着边际,作者显然是根据《莫相疑行》敷衍而成的:“忆献三赋蓬莱言,自怪一日生辉赫。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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