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我旧梦》(鲲西著,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系“开卷书坊”之一,是老先生最新的文史随笔,内容涉及西南联大诸师友、福州乡贤、老上海等,见性灵见功力。
怀冯友兰先生
上世纪卅年代,已故冯芝生友兰先生无疑已是近代以来中国最享盛名的哲学家。冯先生自云卒业于北大,然后出国深造,回国以后长期担任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俗称清华十二级,人才辈出,被吴有训教授誉为状元的是钟开莱,其次则是冯宝麟。在班上冯先生最器重冯宝麟,每有疑问必询他看法。一九三一年、一九三四年冯先生的《中国哲学史》上、下册先后完成,而任审查的是陈寅恪先生,一时艺林传为佳话。其结语是“取材精审,持论正确”,文长不具引,全文收入《金明馆丛稿二编》。其间,冯先生曾出国,辗转由苏联归国,于苏联颇有溢美之辞,先后作了两次演讲,引起国民党特务注意,由是冯先生被捕,并被押送南下保定。一时舆论哗然,而此时学界的声音也颇有力量,迫于形势冯先生被释放,出来时冯先生自嘲说:“天上方一日,人间已百年。” 战起,我曾见在蒙自小城,冯先生看《新华日报》。寅恪先生有诗咏蒙自南湖:“景物居然似旧京,荷花海子忆升平。桥头鬓影还明灭,楼外笙歌杂醉酲。南渡自应思往事,老归端恐待来生。黄河难塞黄金尽,日暮人间几万程。” 哲学系在衡山只有短短几月,冯先生说精神上深受激励,因为这是历史上最大的灾难时期,同时这也是朱子会友论学之处。然而他转而说我们正遭受与晋人南渡、宋人南渡相似的命运。可是他看到有这么多哲学家、著作家和学者都住在一栋楼里,所谓遭逢世变,投止名山,他也好像微微感到宽慰。接着他说在这短短几月里,他和汤用彤教授、金岳霖教授把此前的著作完成了。这就是汤先生的《中国佛教史》、金先生的《论道》及冯先生自己的《新理学》。他和金先生之间的区别在于,后者是独立研究形上学的成果。今天年轻人对这些上一世纪的大师无疑太生疏了。 在战时昆明冯先生再次应邀出国讲学,其成果就是我手边的《中国哲学简史》。 正是在这期间开的评议会上(依清华传统),有人提出刘文典先生多次旷课应予辞退,很显然这是出于报复,提议者由于在一次课间休息时读错音,被刘当场指出。对于弄旧学的学者这是难以消除的耻辱。而这一切正是趁冯先生出国期间。当时吴雨僧先生最抱不平。几十年过去,除了这部《中国哲学简史》,今日还有几人怀思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大师?在一度卷入实际上是“四人帮”搬演的所谓儒法之争这节丑闻后,四凶覆灭,冯先生又恢复了自我,以下是师生的对话: 师:怎么样?生:说你想说的话。这个生就是冯契,即当年的冯宝麟。 于此我想起但丁《神曲》的开场的话:在人生的中途我们面临歧路。
含泪怀周雁
我虽始识周雁不算太晚,记得只在《寻根》上写过一文,以后《寻根》每期都见赠。周雁南下来信云调杭州,以后或有更多晤面机会,以前她曾两次来过寒舍。此次我稍一迟延竟意外得知她因癌症离世的噩耗。在友人将要离世时没有一表慰情,我为此自恨,泪如泉涌。从本期《寻根》中江君《南腔北调集》一文才晓得周雁有如此渊博的知识和不凡的经验。在我先前还以为她仅是文静和善良的。现在把这张照附载于此,作为所有爱雁者永久的怀思。对于我尤其不能自已,为失去最后一次见面机会而泪涔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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