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agon Bone Hill,中译《龙骨山——冰河时代的直立人传奇》,原作者为两位美国教授,他们将这部作品题献给了贾兰坡院士。 全书先探究了周口店北京猿人的考古往事,几方人员为自己筹备力量、寻找合作伙伴以及相互之间斗角勾心,其中也包括经费的筹措、个人同机构之间的抗争。之后是对古人类的研究,尽其所能还原猿人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作者的结论足够争鸣当代。然而,让我感兴趣的却是协和医科大学的解剖学系教授——加拿大人步达生。 步达生有多伦多大学的医学博士学位,之后他游学美、英、法、荷兰和德国的顶尖体质人类学实验室,潜心研习人类进化。洛克菲勒基金会出资在中国建立协和医科大学后,36岁的步达生受聘担任解剖学教授,时为1919年。步达生在中国的经历充满了戏剧性。最初两年,他负责筹建解剖学系,工作的内容之一是要搞到解剖用的尸体。“解剖”在当时的中国还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书中叙述,有一天警方给解剖系送去了多具处决犯人的无头尸体。擅长同人打交道的步达生向警署再三说明后,隔数日,一行上了镣铐的囚犯从警局来到步达生办公室门前,一张便条上写着“随你处置”。 步达生要面对的显然不止这些问题。他的解剖学工作发生改变,起源于同安特生的一次合作。在结识步达生之前,安特生已经为龙骨山的挖掘花费了巨大心力,他先是联合了两位合作者进行最初的挖掘,其中一位还向他隐瞒了已经发现两颗古人类牙齿的事情。之后他又同纽约博物馆馆长奥斯朋竞争,凭借长期和中国人打交道的经验,以及企业家的资助和瑞典王储的帮助,建立起了对龙骨山勘考的话语权。1921年,安特生同步达生合作,考察北京西北部满洲砂锅屯的新石器时代洞穴遗址。安特生将发现的大量人类骨骼运至步达生的实验室研究。步达生的研究,此后转向了古人类。 步达生的上司——医学博士胡恒德曾告诉他,必须无条件地将他的研究限于医学课题,而不是“神秘的山洞”。胡恒德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培养的医学博士,但对体质人类学及其与解剖学的紧密关系几乎一无所知。在缺乏共同语言的上下级之间,要讨论研究古人类化石意义的困难可想而知,步达生也就只能用业余的时间进行古人类研究。胡恒德甚至曾同步达生约法三章,将人骨的研究推迟两年,在此期间,布氏须致力于医科大学的教学和解剖学系的事务。 步达生猝死在办公室时,还不到50周岁,但也许只有步达生,当得起这样的谢幕方式。1934年3月15日下午5点多,他像往常一样进入实验室,打算通宵工作。此前他因为严重的心脏病,在北京住了三星期医院。开始工作前,他还与系里同事愉快交谈,之后,当解剖学副教授史蒂文森进屋时,步达生已倒在了桌前,穿着白大褂。他戏剧性地倒在了中国猿人Ⅲ号头骨和周口店山顶洞的智人头骨旁。 对于周口店山顶洞人的研究来说,步达生堪称中流砥柱。正是步达生的努力赢来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信任,在协和医科大学里建立起跟医科没有多少关联的新生代研究实验室,此后周口店古人类的考古研究便发轫于此。1929年冬,当裴文中找到第一具北京人头盖骨时,他是如何抑制着狂喜又思虑重重地立即给步达生发电报,小心翼翼将它护送到距离周口店40公里的步达生办公室。 步达生为周口店古人类化石的研究组建了研究队伍和实验室,为古人类研究赢得了一席之地。他生前见的最后一位合作伙伴杨忠健博士事后回忆道,布氏离世的那晚,他谈到了自己的焦虑,还担心他为新生代研究实验室制订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 步达生的形象带些悲情色彩。缅怀这位学人的时候,让人不难对胡恒德院长生出抵触情绪。如果胡恒德给予步达生一些理解,那么他不用那么辛苦,至少可以多活一些年。但当我读到老协和医学院的回忆录时,立刻理解了胡恒德的不近人情。吴英恺回忆在协和医学院受训练时,提到协和的住院医师除本科日常工作之外,还有各种机会参加全院的和别科的学术活动。如每周有一次临床病理讨论会,隔周一次的教师学术报告会。周一至周六,每天中午12时至1时有各科主任的临床教学。当时,医院只要一有尸检,全院各处的找人灯号都打出约定的号码,大家就汇集了去看。协和住院医师据说因成日忙着工作和钻图书馆,久不见天日而面色苍白,有“协和脸”之称。协和还规定,每年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被停聘。出于各人本职,胡恒德和步达生的分歧也实在情有可原。 协和住院医师的生活条件很好,双人间,发放的制服,包括内衣、手帕,统由医院洗衣房浆洗,夜间皮鞋放在门外,次晨就有人上油……可是转念一想,这无非是为了节省医师的时间和精力。在这样的环境下,步达生还要挤出时间来做自己的研究,实在让人钦佩。 回望这段往事,周口店龙骨山同协和医学院,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地方,因为古人类的研究而联系在一起。怀念步达生的时候,让我不禁生出许多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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