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的禁锢与疏离的自由

    自由总是连接着禁锢,有精神上的,亦可加诸于身体,更多的是两者兼有。对其予以探究是思想者与创作者不竭的话题,因为关联着人性的某些关键所在。保罗·奥斯特的《偶然的音乐》确为“偶然”,因为在此处禁锢的肇始有极大的随机因素,随后自由的失去却是潜滋暗长,令人倒吸凉气。在保罗·奥斯特这里,精细入微的现实情节的叠加,最终使作品生发出隐喻和寓言的意味来,洵为高明的讲故事者。《偶然的音乐》的主人公是吉姆·纳什和杰克·波齐,或失意或倒运的两人相遇于旅途中,因面对生活的共同点使其一拍即合,欲参加一场赌局,改变自己的命运。结果,在与两个富翁的纸牌对垒中,天平彻底倾斜了,纳什和波齐丧失了一切,还欠债累累。不得已,两人只得为富翁做工还债,砌一堵古怪的石墙,而所有与禁锢、自由相关的故事,也自此开始了……

    纳什和波齐的不妙处境并非别人的主动强加,而是自己一步步走进去的,但也正因为这种随机性,更显出禁锢与自由的某种日常形态,以及剑拔弩张后终至爆发的触目惊心。纳什和波齐面对的不是监狱,仅为一片普通的草地,初始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是自觉自愿地修筑起一堵石墙。这墙并无实用,似乎只是有钱人一个古怪的意愿,而我们看到,事情似乎远非这么简单。如两位富翁之中的斯通,最大的兴趣就是制作城市微缩模型,“它是个想像中的地方,却也是现实的。邪恶还是存在,但统治这座城市的人懂得如何将恶变回善。智慧统领此地,但是斗争是永恒的”。旷日持久地制作一个封闭的空间,且还有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纳什和波齐修筑这样一个无用的墙,显现出与其惯常思路一脉相承的所在。

    墙成为了一个危险的隐喻,纳什和波齐开始时却并无知觉,只是踏踏实实地干活还债,浑然不觉禁锢的网存在于有形与无形间。这似乎也暗合每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所面对的,只不过有的人自觉意识到,有的人懵然无知,禁锢可以是生活的任何元素,只要有所执,皆可陷入其中。而纳什和波齐渐渐觉醒,竟发现草地的边缘真的环绕着铁丝网,一个大的牢狱存在于四周。恐惧与愤怒突然充斥他们的心头,因为自由莫名其妙地被剥夺了。之后为波齐安排的一次逃跑,终以悲惨的结局告终说明禁锢与自由的天生敌对与不可调和。保罗·奥斯特在此后对故事的讲述超越了现实的羁绊,不再规行矩步于尘埃满地的小径上,而是洋溢着浓烈的寓言色彩,使这段随机的禁锢获得最大的释放,即使付出最大的代价亦在所不惜。

    令人诧异的是,自赌局之后,富翁弗劳尔和斯通再也没有露过面,即使纳什和波齐有再多的要求。而我们看到,他们的不见踪影,却丝毫没有减少笼罩在纳什和波齐头顶的巨大阴影,以致所有的痛苦与悲剧,都是在其导演之下。这时我们渐渐理解了弗劳尔对斯通的城市微缩模型的一段评论,“你看看(城市里的)监狱,会看到所有的囚犯都在愉快地劳动着,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这是因为他们很高兴自己犯下的罪行受到了惩罚,现在他们正在学习如何通过艰苦的劳动恢复善良的本性。”弗劳尔和斯通外表向来友善有礼,不出恶声,但心里却有如此奇特诡异的想法,令人不寒而栗,使我们看, 到了专制者的缩影。没有机会释放时,专制的因子隐藏在心底深处,充其量成年累月地倒腾一个虚拟的微缩王国;一旦有飞虫撞上网来,禁锢的本性不可遏抑地爆发,即使以友善的面孔出现。

    保罗·奥斯特以公路小说与悬疑小说的形式切入禁锢与自由的主题,使作品的节奏明快而流畅,亦为真相的揭示积蓄足够的力量。他的写实主义方法,衍生出一个超现实的故事,在禁锢的重锁之上铭刻鲜明的戳记:自由的真义。前路虽充满偶然和未知,“眼前的可见之物不过是内心生发出来的映像而已”,但人性的某些普泛价值却从未改变过,如于自由的追寻,以及对禁锢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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